下午两点二十三分，洛杉矶到海城的飞机准时降落在虹海机场。

大厅里人挤人，炎热的天气加上喧闹的环境，林乔觉得有些喘不上气。翻出包里的刚买的矿泉水猛灌了好几口，他这才感觉稍有缓和。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林乔打开看，是姜洋。

“喂？师兄，怎么了，我刚下飞机。”

电话那头听起来很吵，时不时传来阵阵汽车鸣笛声，姜洋的声音混在里面，有些不大清楚。

“我专门提前了俩小时出门，就是为了来给你接机，谁知道呢，还是堵路上了，这一时半会儿还真到不了。”

“没事的师兄，我自己打车就行。”林乔说。

“诶诶诶，那可不行！我今儿可专门定了饭店准备给你接风洗尘呢，你可不能先走啊。”

“我刚打了个电话，我女朋友在附近呢，就让她先接你到饭店，到时候我去那儿找你们。”

林乔听这话笑了笑，道：“是吗，那可以啊，正好我还没见过嫂子呢。”

离开海城八年，这是他第一次回国，故土的一切好像如旧，可许多东西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变了模样。

就像现在，他站在熟悉的机场，却突然有些迷失方向。

他避开来往的路人，照着姜洋的描述左右观望，寻找来接人的“嫂子”。

“鸭舌帽…格子衫…短裤，”林乔在人群中来回扫视，很快，他停住目光，锁定了站在门口的一个人。

女人身形高挑，一套修身的休闲装穿在身上显得她气质格外出众，硕大的□□镜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又为她平添了几分张扬美丽。她正四处张望，应该也在找人。

清了清嗓子，林乔阔步走过去，准备进行一套最基本的礼貌寒暄。

女人也看见了他，试探着走过来，两人还有三五步距离时，她忽然停住了，脸上的表情凝固，继而从惊讶转为惊喜。

“林乔哥！”

她激动地捂住了嘴，往前小跑了两步。

“不认得我啦？”

林乔疑惑地皱了皱眉，就看见她一把扯下那副碍事的墨镜，笑着说道：“是我啊。”

看见她的脸，林乔惊讶了一瞬，“纪予茵？！”

——

“你说怎么会这么巧呢，姜洋老提起他师弟什么的，可我没想到是你啊。”纪予茵手握方向盘，眼盯着前方，嘴里还一刻不停地和林乔聊天。

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开朗健谈，阳光自信。

林乔微笑了一下：“我也没想到啊，几年没见，我都要叫你嫂子了，缘分这东西还真不好说。”

“我记得当年你还和石…”

话到嘴边被他生生咽下去了，他暗暗骂了自己两句，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在人家面前提什么前任。

“哎呀，不就是石天嘛，有什么不能说的。”纪予茵倒不避讳，大大方方说出来了。

“当时年纪小，虚荣心又强，看见个长得帅点的就跟疯了似的，可后来真处上了才发现我俩根本不合适，早早就分了。”

“……”

气氛忽然有点往哀伤格调上跑，林乔赶紧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你和师兄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嗯…应该就今年吧，我们也考虑得差不多了。”

红灯亮起来，纪予茵忽然转头向他，“光说我们了，林乔哥，你呢，在国外有没有遇到合适的？”

“我嘛，我…”林乔摇摇头，“没有…”

他陷入沉默里，盯着自己的手，眼睛发直。

红灯结束，纪予茵没有再说话，与林乔同样沉默起来，他们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谁都没有延续这个话题。

车在饭店大门口缓缓停下，姜洋老早就等在外面了。一看见林乔，他激动得跟个摇头摆尾的大金毛似的，扑上来抱得林乔一踉跄，差点摔倒。

姜洋大他两届，他们在一次学习交流会上结识，俩人是同一专业，又来自同一个城市 ，因此姜洋自然而然对这个年轻的师弟很照顾，姜洋幽默开朗，林乔却有些沉默内向，但这没妨碍他们成好朋友，照姜洋的话说，他俩关系“巨铁”。

两年前姜洋毕业回国，虽然常在线上联系，但算起来这还是他俩两年来第一次见面。

“瘦了点，不过也结实了，有点男子汉气概了！”姜洋乐着拍拍他的肩膀，笑得露出一排大白牙。

可转身一动，姜洋不禁弯了腰，拧着眉头嘶哈嘶哈直吸气。

“怎么了？”林乔问。

“嗨，没大事儿，刚才过来的时候被辆小电驴给别了，正好卡我脚上了，幸好我身手敏捷，要不一条腿都卡进去了，你是不知道，我…”

他一开口就刹不住嘴，纪予茵薅着他的领子往屋里扯，心疼又无奈道：“行了，进去再好好聊吧。”

姜洋跟在她身后嘿嘿笑，“好嘞，领导！”边走还不忘回头跟林乔说话：“点了很多你爱吃的，在外面吃这么多洋垃圾，回来可得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林乔微笑着看前面两人打打闹闹，忽然生出一种温馨的感觉，好像漂泊汪洋的人终于爬上岸，晒到暖融融的阳光，周围一切都是温暖的，甚至连血液都在更加欢快地流动了。

“真这么巧！你俩以前竟然认识。”姜洋听纪予茵讲完来龙去脉，感慨地仰在椅背上摇头晃脑。

“缘分呐，缘分…”

纪予茵噗嗤一声笑了：“你俩还真是师兄弟，说话都一样。”

姜洋扑腾起来，问林乔：“这次怎么突然想到回来了，在那边找个工作挺不错啊。”

林乔道：“在哪都不如在家好嘛，而且我不打算回去了，以后就一直留在海城，况且在这边的工作也找好了，很快就能入职。”

姜洋点点头，“好是好，不过阿姨那边…”

林乔眸光暗了暗，声音沙哑，“我妈她…也有自己的生活，她留在国外是最好的选择，我不是小孩子了，总不能一直拖着她。”

对面两人叹了口气。纪予茵道：“林乔哥，别想太多，有关心你的人，在哪都是家。”

服务员开始往桌上一道道布菜，看着满桌菜，姜洋忽然一拍脑门，“坏了，我把酒落车上了！”

他正要起身去拿，纪予茵一把摁住他，“行了，你这一瘸一拐的天黑都回不来，我去拿吧。”

“那好吧媳妇儿，辛苦你啦。”姜洋一脸幸福洋溢，目送着纪予茵出了包厢。

屋里只剩他俩，姜洋拉着林乔谈天说地，但脱不了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题。

“其实当年我有点犹豫到底要在哪边工作，给国内外几家公司都投了简历，辰兴科技第一个给我发了offer，各方面条件都开得很好，我想着，留在异国他乡还不如在国内有个稳定事业，所以心一横就拉着行李箱回来了。”姜洋说。

“事实证明我眼光还不错，辰兴这几年势头特猛，市值跟坐火箭似的往上蹿。”

“而且说起来这就是命运吧，要没有进辰兴，我可能都遇不到予茵了…”

说到这里，他顿住：“对了，她都出去半个多小时了，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恋爱中的人总是喜欢发散思维，这好像是很多人的通病。

林乔起身道：“那我出去看看，你脚不方便，先坐下休息吧，别担心。”

来时姜洋特意选了靠里的包厢，安静、舒适。林乔下意识放轻了开门的动作，出门是条悠长的走廊，需要几经折转才能到大厅，墙壁上暗黄的壁灯整齐排列，似乎在刻意营造某种奢华的惬意感，这里隔音很好，走在昂贵的厚地毯上，他的脚步声被一并吞没。

他循着指示牌慢慢找，在长廊尽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纪予茵站在那里，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

林乔走过去，打算先帮她把酒拿回包间。来到纪予茵身后，还没开口，他猛地僵住了。

就在拐角，那个灯光昏黄略显黯淡的拐角，猝不及防地，他看见他，刹那间，时间好像在飞速回流，纪予辰从记忆的暗匣里走出来，站在他面前，状似不经意地望向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这是种什么感觉，林乔说不出，他只是泥塑一样立在那里，手脚都像灌满铅，沉得要命，想开口，脸却僵硬得连笑都笑不出来。

纪予辰似乎比从前更高了，宽阔的肩膀恰到好处地撑起黑色的绸质衬衫，饱满的肌肉隐藏在布料下，几乎可以看出起伏走势。他的眉眼没什么变化，高挺的鼻梁连接着立体的眉骨，在眼部打出一片阴影，刚好可以遮住晦暗不明的眼光。

他的样子没有变，但看见他的第一眼，林乔就确定，他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林乔看着纪予辰朝他走过来，觉得呼吸越来越急促，窒息的感觉压迫着他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好久…不见。”

纪予辰扫了他一眼，“嗯。”

“我……”

林乔还想说些什么，纪予辰却没再等他，沉声道：“麻烦让一下。”见林乔没反应，他直接侧身从他身边走开了。

林乔无数次幻想过重逢的场景，哀怨的、释然的，又或者是热泪盈眶，但他唯独想不到是这样，仓促的偶遇，又最终以尴尬和冷漠收尾。

……不过也对。

林乔自嘲的笑了笑。本来就应该这样，他曾经所做的，本来就只能得到这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