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远足

“后天就是清明节了,学校呢,组织了一次远足,去烈士陵园扫墓。”

“老师,咱们坐车去吗?”吴淼问道。

“但是——”端起官腔的同时,老班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坏笑,“为了弘扬长征精神,校领导决定让全体学生走着去。”

“啊?!”室内哀嚎声四起。不论学生怎样反对,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隔天,天边刚泛起一抹鱼肚白,曲水三中浩浩荡荡的远足大队就这样踏上征途。

队伍是按小组分的,一共两排。胡文漪站在最后一排,夏也好站在前列。

城区的街道两旁来了不少看热闹的家长,他们举着手机拍照、录像,学校保安在两边拉起横幅维持秩序。

街道的拐角处支着一架摄像机,一些爱凑热闹的学生经过这里时,对着摄像机做鬼脸。

等队伍出了城区,没有摄像机的监视,夏也好周围一圈渐渐开始谈天说地。

赵歌说起娱乐圈的八卦,她今天在脑后用彩色橡皮筋扎着两股短麻花辫,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

夏也好插不上话,也跟着笑笑,不免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多余。

等队伍经过一个拐角处,夏也好趁机跑到路边系鞋带,她将鞋带一抽,动作放的很慢,一只脚系完了,再换另一只。

等那双熟悉的帆布鞋闯进视野,她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跟上队伍,安心做个吊车尾。最后一排只有胡文漪一个人,夏也好没打算回去也不打算补前面的空缺。

看到走在身边的人,胡文漪问:“你不回去了?”

“我还是比较喜欢待在后排。”

胡文漪有些惊喜:“我也喜欢后排,背后没有人盯着,感觉特别自在。”

两人相视一笑,胡文漪却神色茫然,她们这样算朋友吗?她们谁都没有说过“我们做朋友吧”这种话。两人就自然而然并排着走到一起了。

外面的春色漫山遍野地燃烧着,一直延烧到天际去,夏也好欣赏着沿途的风景,胡文漪静静思考,连周围景色的变化也未曾留意。

看着前面的李媛杰和赵歌很自然的交握在一起的手,夏也好突然问她:“要不要牵手?”

“好啊。”

那是她们第一次握手,握得并不紧,两人都像是随时准备抽离出去似的。不过有了第一次,以后的第二次肯定也就容易多了。

有别于夏也好小麦色的皮肤,胡文漪的手是冷白色的,和她自己的脸一样,手指细长,也没多少肉,起先那些突出的骨骼硌得夏也好有些不适。

胡文漪问夏也好有没有不舒服?

夏也好只说自己皮糙肉厚,渐渐也就习惯了。夏也好有时会用左手食指去蹭她右手食指上因写字磨出来的茧子。痒得胡文漪咯咯笑,却不肯把手抽回来。

队伍路过一个养鸡场,事实证明,走在前面是真的有好处。

蓝漆的铁门前,有一对穿着花色薄外套叔叔阿姨给学生们送鸡蛋,“小同学,拿着吧。”阿姨笑盈盈地看着二人,粗糙的手掌心里是两枚热乎的鸡蛋。

胡文漪笑着说了句谢谢,夏也好摆手拒绝。大娘便一下子给胡文漪手里塞了两个。

两个玲珑大小的鸡蛋躺在手心,暖得胡文漪手里一阵温热的。她仔细分辨,这蛋竟然还是芦花鸡的。

胡文漪觉得好东西不能独享,便递给夏也好一个。“给你一个?”

“谢谢,我不饿,”夏也好摇头,心里算起了经济帐“你说,要是把这些给学生发的鸡蛋卖了,养鸡场能赚多少钱?”

胡文漪愣了愣,以为夏也好在委婉地批评她拿人手短。

胡文漪微抿嘴角,道:“要是你好心送别人礼物,到最后一个接受的也没有,心里不是会很难受嘛。”

夏也好对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明显感到困惑,但还是附和说:“你说也是,人家愿意给就收下,不好意思收就算了。”

自此,二人一路无话。

沿途皆是乡村中随处可见的灰墙红瓦,队伍在一处竹亭下歇息,胡文漪转头看向那广阔的麦田。

青绿的田,高高堆起的草垛,湛蓝的天,放到一块像一幅装饰画,不知道被谁挂在这里。它就那么突兀地出现,那么突兀的美好。

“夏也好,一块儿过来拍照啊——”

赵歌举着相机朝她们这边招手,班长张乔楚并几个女生站在不远处。

“来了——”夏也好跑出几步远,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道:“那我先过去了,一会儿我再回来。”

胡文漪看着她戴上学校发的红色边沿帽,一路小跑过去和几个女生说说笑笑。

夏也好忙着拍照的间隙,胡文漪盯着景色出神,出了校门,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被流逝的时间包裹,学校里只有万年不变的柏树青松,而外面,哪怕是斑驳的白粉墙,也会探出一枝桃花。

“你不饿吗?”回来的夏也好问道,她手里还拿着一块面包。学校给每位学生发了一大块老式面包,再配上一瓶牛奶和矿泉水作为午饭。

胡文漪摇摇头,她现在腿酸得要命,根本没有心情吃午饭。好在今天的天灰蒙蒙的,气温不升反降,不然远足路上怕不是要多几个“热死”的倒霉鬼。

胡文漪揉着小腿,她有理由相信,她要是带了手机,微信步数肯定直冲第一,遥遥领先。

队伍路过一棵祈愿树,向天际不断延伸的枝丫上扎满了红色的布条,布条在风中飘动,树下摆放的小音响介绍着这棵树的历史。

学生们多半互相靠在树下的荫凉里休息,有些人顾不得休息冲着树干三拜九叩,祈求神仙保佑考试满分,表白成功之类的。

“咱们要不要去许个愿望?”胡文漪双手合十,问身边的夏也好。

“相信科学,拒绝封建迷信。”夏也好拒绝,她从不相信这些,许愿也好祈福也好都是封建主义的陷阱。

见夏也好无动于衷,胡文漪自己一个人悄悄许了个愿,埋在心里静待发芽。

“你许了什么愿?”夏也好问道。

胡文漪道:“发财,致富,脱贫。”

“你是想三个愿望一次满足,对不对?”

胡文漪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嗯。”

队伍再度出发,胡文漪已经体力不支,一连几次被身后四班的举旗手踩到脚后跟,夏也好拉着她跑了几步,才拉开些距离,夏也好眉头紧皱,担心胡文漪会不会累倒在路上。

“你还走的动吗?你得去车上歇会儿。”

为了照顾体力差的学生,学校派了一辆公交车尾随着队伍。

胡文漪抽出被夏也好搀扶的胳膊,摆摆手,意思是自己还走的动。夏也好见此也不再坚持,只是在胡文漪快落下时,拉着她快跑几步。

远处凸起的小山遍植松树,从山脚望去一片郁郁葱葱的鲜明的绿。碧绿,翠绿,浓绿,墨绿依次往上,烈士陵园的大理石牌匾,在层次分明的绿色间隐约可见。

三十公里的路程,学生们也都累的没力气说说笑笑了,气氛一时间更显肃静。

一层一层的平台上伫立着烈士的墓碑。老班站在前面安排五人一小组负责擦拭墓碑。胡文漪回头向夏也好小声求助:“你带纸巾了吗?”

夏也好两手插兜,同样是一脸窘迫:“没了。”

张乔楚宛如救星降世,利落地拆开一包湿巾走到人群中,说:“没有湿巾的到我这里拿。”

张乔楚略带震惊地看着她那些饿狼般的同学瓜分完她的湿巾。

小插曲过后,学生们一下子分散开来。四散的红色像一群游弋的鲤鱼拾阶而上,漫入苍翠松林之间。

胡文漪、夏也好和另外三个女生是最后一组,张乔楚把她们带到墓碑前,临走前不忘提醒道:“你们擦完了就过去集合,公交车已经到了。”

这位先辈的碑上的确落了不少灰尘,她们五个花了些时间才让它重新变得一尘不染。

待她们归队,其他队伍已经陆陆续续离开了。一出烈士陵园,学生们像被冲散的羊群,为了抢座只顾着往前跑,仿佛身后有猎狗在追赶他们。

夏也好腿脚早就酸痛,胡文漪也险些没站稳,好在夏也好及时扶住她。她们都怕对方摔倒,跑得并不快,等两人一瘸一拐地找到车窗前贴着三号字样的公交车,车座几乎已经被占满了。

“夏也好,你坐我旁边吧。”坐在前面的吴悦鑫招呼夏也好,又瞥见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善解人意地说:“咱三个挤一挤也行。”

胡文漪本想说她站着也可以,却被夏也好一把拽下来,坐好。

“咱们来拍张照吧。”赵歌站起身,举着相机说道。

学生们纷纷坐好,摆着各种搞怪的姿势,“三二一,茄子!”

拍完后,赵歌拿着相机一张一张地翻阅照片,后排的林淼和几个难兄难弟互相玩闹。

胡文漪锤着酸痛的腿,忽觉肩膀一沉,夏也好靠着她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萦绕在耳畔,温热的吐息洒在她的肩膀,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像两只扑朔的凤尾蝶,胡文漪也慢慢合上了眼。

周围一片沉静,只有车内的广播里响起清脆的女声“前方到站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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