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七，黄道吉日，宜嫁娶。

朱雀殿首府荆楚难得一个晴日。

来往的宫人川流不息。

明镜中的女子微皱着眉，本来英气的容色被浓妆覆盖，盘起的发髻上珠光宝气，长长的流苏沿鬓边垂下来，一直坠到耳侧。

阵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沈雁鸿斜目看向房门方向，不知期待着什么。然而那只是几个路过的宫人，沈雁鸿颇有些失望，广袖下的手攥得生疼。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越到最后，沈雁鸿便越心焦。

当——当——当——

朱雀殿内钟声响起，声音浑厚悠长，按礼制敲了足有四十九下。

这钟声像是一个开关，沈雁鸿听见以后“腾”地站起身，从喜服的广袖下抽出暗藏许久的匕首，脸色时青时白。

她实在无法劝服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等待了。

她今日迈出荆楚，此生便与朱雀殿沈氏嗣位无缘。

沈泽言马上就能顺理成章地抢走她的一切！她如何能冷静？

何青棠到现在都没有动静，沈雁鸿本就悬起的心空落落的，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求人不如求己。

今日与沈泽言同归于尽，他日赴入黄泉，于早逝的双亲也算有个交代。

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小姐，吉时将至，该整理仪容，准备上花轿了。”

沈雁鸿眸光闪了闪，将匕首贴着手臂收好，道：“进来吧。”

白肆端着漆木托盘进入，一个双平髻的丫鬟跟在身后，头微低着，眼睛垂着，五官乍看与沈雁鸿有六七分像，但她始终低眉顺眼，生了一副软弱可欺的模样。

看见那丫鬟，沈雁鸿愣住了。

白肆放下托盘，将门扇合拢：“今日朱雀主临时往外宫门与内殿增了防守，在下混进来时费了些波折。害沈小姐久等，实在不好意思了。”

沈雁鸿悬着的心一半落回了肚子里，看着那小丫鬟，蹙紧的眉毛仍紧锁着：“那这丫头……”

让别人替她承担沈泽言与白虎顾氏的怒火，这样的事沈雁鸿做不来。

“沈小姐可曾听说过机关偃甲术？”白肆看穿她的疑虑，小声问道。

沈雁鸿顿时了然。

机关偃甲术属奇门遁甲中的一类，是由前朝国师所著，后经泠玉仙君完善的一种机关秘法。所制出的傀儡外表与常人无异，足矣以假乱真，实则是以木，桐油等制作，灵石为能源核心，为人所控制的死物。

机关偃甲术十分复杂，入门困难。而且机关密法在南渊常被视作旁门左道，有些名气的修士很少会主动修炼这门不入流的技术。

何青棠居然连这样的奇才都能请过来。

白肆一边观察着门外，一边压低声音小声道：“时间紧任务重，而且在下始终无缘得见沈小姐真容，这已经是最像您的作品了。”

事不宜迟，沈雁鸿边说边拆卸着头顶发钗，但她许久没有这样隆重打扮，动作难免生疏：“这张脸恐怕还骗不过沈泽言。”

白肆嫌她动作慢，干脆上手与她一起拆首饰：“新娘子总要打扮一番，这偃甲人上妆以后约莫能与您有□□成相像，足够了。况且朱雀主怕也想不到您会在朱雀殿重重重兵之下演一出李代桃僵。”

沈雁鸿要嫁的那位公子，名唤顾临风，是白虎主顾临渊拐了几道弯的堂兄，地位在白虎殿算不上高，但他有个特别争气的父亲。

他父亲武艺出众，挣得一身军功，二十多年前在白虎殿与北方蛮夷的战斗中为白虎主挡了一支毒箭，数日后不治而亡。

前白虎主为其追封侯爵之位，世袭罔替。风光无限。

顾临风年幼失怙，在母亲与祖母宠溺下长大，缺乏管教，顶着个贵重无比的身份，却身无长物，而且酷爱沾花惹草，红颜知己无数，是白虎殿首府临川一带秦楼楚馆的常客。

正妻没娶入门，后院就添了不止一个通房，这些通房有些甚至是从花楼抬进府中的。

沈泽言就是这么个人，一团和气的皮囊下包裹着颗蛇蝎般的心肠，精挑细选出这么一个人来恶心沈雁鸿。

他在五年前就迫不及待想把沈雁鸿踢出朱雀殿沈氏，彻底霸占朱雀主之位。但顾临风是个不争气的，在婚约定下不久就大病一场，一病不起了四年。

顾临风常年浸淫风月场，染上些见不得光的病不算稀奇，这场婚约便拖到了现在。

《礼记》曰娶妇以昏时。

朱雀殿的花轿入临川时，已是第二日的黄昏时分。本来晴空万里的天毫无预兆地暗了下来，渐浓的云翳掩住日光，像是酝酿着一场暴雨。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纸姻缘，结两姓之好。朱雀与白虎两殿但凡有些身份的人在今日齐聚一堂，锣鼓喧天，宾客盈门，恭维客套声连成一片，好不热闹。

沈雁鸿本来在马车里打着瞌睡，但是被外面热闹的锣鼓声与鞭炮声吵醒了，掀开一角轿帘看了一圈，才惊觉白肆根本没把她带去青龙殿，而是一路跟来了来了临川。

“这儿不是盛京，你到底是谁的人？你要干什么？”沈雁鸿警惕地盯着白肆，不动声色地握住了贴身保存的匕首。

白肆知道她误会了，坦然一笑道：“沈小姐不必惊慌，在下大费周章将您带出荆楚，如果只是为了把您送回来，绕的圈子也太大了。”

沈雁鸿在沈泽言手下讨生这么多年，警惕心比同龄人更重。此刻她目光凛然地盯着白肆，正在思考他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

马车恰在这时停下，一个青龙殿近卫打扮的年轻男人掀开帷幔，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氛围。

辰清对沈雁鸿浅浅一礼，淡声道：“沈小姐，我家小姐等待您多时了。”

沈雁鸿蹙起的眉慢慢松开了，旋即不可思议：“何青棠等我，在这？”

她若被朱雀殿的人发觉，可就遭了。

辰清默默上前，将她与白肆隔离开来，解释道：“我家小姐说，朱雀主功败垂成的样子定然非常有趣，您一定不想错过。”

沈雁鸿确实不想错过。

但她刚逃出虎口，实在不敢冒险。

辰清道：“沈小姐请放心，我家小姐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也绝不会拿您的人生冒险。”

山雨欲来风满楼。

——唐?许浑《咸阳城东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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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第 1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