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灵集卷的黑云再怎么声势浩大也是被牢牢压制在平遥山的守山大阵下,看着阵仗骇人实际掀不起什么风浪,主要被卷进黑云中心的白肆让人投鼠忌器,不敢有太大动作。
四角引阵的弟子汗落如珠,心里把白肆颠来倒去骂了个狗血淋头的同时,也在把白肆一块搅成血沫肉渣和放任怨灵越蹿越远之间两难。
凌止并拢两指,吊着一口真气将阵法补充完全“不能拖了,灭灵阵法!就是现在!”
一弟子道:“白小师兄他被困在上面。”
凌止咬牙咽下涌上嗓子眼儿的血腥:“启阵!现在!”
众弟子拗不过他,在心里为白肆道了一声白小师兄挺住后纷纷默念阵启,天空中流窜的怨灵方才得了自由,蓦地再受牵制无一不是惊恐万状,吱呀尖利的怪叫震得白肆头脑发疼,恶臭的黑烟呛得他不停咳嗽。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怨灵越卷越深,白肆运足了气力抻动筋骨试着结一道防御阵法,结果被一群乱蹿的怨灵撞得东倒西歪,他艰难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伸出手,对着眼前那个一点都不像何青棠的“何青棠”喊了一声“师姐!”
一道看不清轮廓的影子猛地扯住他衣领大力将他拉出了这片阴灵盘旋的黑云漩涡。
白肆身上脸上都是缭绕的黑烟,仍在咳嗽不止“大师兄,师姐她……”
凌止一手拎着白肆,一手捏符篆飞甩进云雾中心,却见那作恶的妖物一声尖叫化成了一滩黑血被收进了法阵里,这才是它们的本来面目。
“你睡傻了是吗?今天什么时辰了,她怎么可能老实呆在敛云峰?”凌止被他气得发笑,这一笑,唇舌间的鲜血沿着唇角滑落,他满不在意地擦干净了,看得白肆心存愧疚,头都不敢在他肩膀靠得太实。
幸亏凌止来得正好,再晚一会儿,他就要和怨灵一起被绞得什么都不剩了。
“谁给你的什么东西?”居然有人敢放心怨灵交到白肆手上。
话毕凌止脸色一变:这些东西不就是他用了门路收上敛云峰打算给自己增补修为的吗?
现在的白肆被怨灵熏得迷迷糊糊看不太清楚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话音也是含混朦胧“我……我以为是师姐在等我……”
此时,敛云峰山脚,泠玉仙君立在人群里,白衣长袖,周身灵光璘璘,出挑到了鹤立鸡群的地步。
他身旁,跟着位十三四岁,柳眉杏目的漂亮女修,她身着一件与众不同的墨色长裙,银白色的花纹长蛇一样在她腰间裙裾袖摆上盘桓,那才是真正的何青棠。
凌止心脏“咯噔”一跳,扶着白肆稳稳落在泠玉仙君前,规矩行礼“师尊。”
“师尊才离开多久,凌止!你是怎么做事的?小白!快过来,让师姐看看。”何青棠赶紧地赶过来,端着白肆认真仔细地检查起来。
白肆缓了缓道:“师姐我没事。”
“还说没事,看这儿,这么好看一张脸要是留了疤可怎么好?”何青棠痛惜地端详白肆的脸边的血痕,宛如自己最珍贵的收藏品被摔出了裂痕。
“师姐,我只是一点小伤,倒是师兄他……”白肆担忧地看着凌止,凌止默不作声地将错位的骨结安回原位。
“你能和他一样吗?别动。”何青棠从袖里掏出瓶药膏为白肆细细抹匀,伤口肉眼可见地恢复如初。
“真是大少爷,一天不惹事浑身难受,啧。”敛云峰其他弟子颇为不满。白肆一天到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泠玉仙君与何青棠都纵容他。
他们多少有些为凌止打抱不平,但泠玉仙君和何青棠都在,谁也不敢说得太多。
泠玉仙君眉眼冷清,当真是看也没看凌止,转身将被白肆甩飞出去的佩剑交到了何青棠手里“棠儿,带你师弟回去休息。”
何青棠应下,带着白肆走远了
泠玉仙君看了看乌烟瘴气的敛云峰,声音里透着寒意,听着森凉凉的“私取怨灵摄补修为,险置同门死地,凌止,你当真是好大的胆量。”
“师尊,弟子知错,弟子不该携怨灵入敛云峰,误伤师弟。”凌止一掀衣摆,直挺挺地跪在师尊面前,一头磕下去,眉心都是血。
“既知错了,就跟我过来。”泠玉仙君道。
凌止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逃不开惩罚,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认了。
他愿认,有人偏要为他打抱不平。
“仙君,大师兄就算有错,弟子也希望您能看在大师兄强行破关且受了伤的份上网开一面。”
泠玉仙君陷入思索。
凌止站了起来,对众弟子道:“不必求情,我作为师兄,因一己私欲置同门于险境,本就该罚。”
“大师兄,可是你……”
凌止抬手制止了他的话音。
笑话,这么一群没修为没地位的小弟子再想帮他也就只能嘴皮上用功,但凡说不对什么惹恼师尊,承担后果的只有他凌止。
“既然知错,那便走吧。”泠玉仙君道。
看着凌止带伤随泠玉仙君朝祠堂方向走去,众弟子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大师兄这么好的人,仙君为什么总是那么袒护白肆?
泠玉仙君长年闭关清修,连敛云峰中内务都很少打理,通身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寒气。
凌止永远无法忘记自己第一次踏进敛云峰时的情形。
——五六岁大的孩子,大灾之年被父母卖给当地豪绅换了把野菜充饥,面子里子抛弃得精光才能保证不被饿死。初次见识到这片世外桃源一样的山水云烟,满心满眼都是新奇,新奇的同时又拼了命地想把自己碎了满地的自尊心拼凑完整,黑亮亮的眼睛里别扭拘谨地克制着好奇心,怎么都不敢离泠玉仙君太远。
就像坐井观天的那只青蛙第一次跳出井栏,本就所剩无几的自尊在现实的撕扯下支离破碎。
而现在,凌止一如最初时那样低垂着头跟在泠玉仙君身后,迈上一层一层山石阶,穿过重重结界,脚步在一方祠堂前停下。
祠堂位置较偏,四面竹树环合,虽常有弟子过来打扫,仍是十分地萧瑟寂寥。
凌止跟着走进,觑见泠玉仙君青黑发黯的脸色,果断掀开衣摆,重重跪在了牌位前的蒲团上。
“师尊。”
泠玉仙君不言语,径直过去取三只香点燃,吹熄了火,供进香炉里。
就是这么平常不过的一个动作,凌止一颗心却止不住地往下沉。
他想,之前自己拜入敛云峰时来这里为祖师爷磕过头,何青棠和白肆也是一样,除了清明祭礼和拜师大典他还从未被师尊单独带进这里过,师尊他不会……
“你这孽障,可还记得为师这镜心居前门匾上所悬何训?”泠玉仙君开口就是不留情面的呵斥,在他这种人人称道的仙门楷模百家标杆眼里,自己这样的行为绝对称得上不可饶恕的过错。
凌止牙关咬得死紧,“砰”地一头磕在祠堂的青石地上:“弟子私下倒买怨灵是罪,险置师弟于不义是罪,引敛云峰波折动荡更是罪,求师尊责罚。”
他相当诚恳地往石砖上撞,现在额头都还嗡嗡发疼,可一想到自己之前那些收人打骂食不果腹的日子,就是让凌止这么磕上百次千次他都心甘情愿。
“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泠玉仙君目光越过缭绕的香火烟气,在一块块漆色的松木牌位间逡巡,如果凌止这时抬头,就会发现泠玉仙君的眼睛始终在其中一块未刻有名姓,连漆色都显得暗淡的牌位间游移。
泠玉仙君无声叹息“敛云峰座下三位关门弟子,你师妹她仙基薄弱,至于阿肆,本君更是从未对他动过传位之念,我本以为你是最懂峰训的那个……道心不定则根基不稳,这些天,你且在这里思过罢。”
泠玉仙君思犹再三,凌止如蒙大赦,又是一记顿头磕得砰响,一身冷汗浸了整件上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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