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

每年的内务府挑选都会在二月举行，她乾隆六年就是因此入宫的，当时的她，满心满眼都是要给姐姐报仇，根本无暇关注在挑选本身的意义。

这还是璎珞第一次以后妃的身份参与。

璎珞看着正在给她插簪的吉祥，早就没了那一团孩子气，取而代之的数年宫廷生活浸淫下的知礼守节，当然，这也是外表看起来的，谁都知道，这永寿宫的宫女都比外头的活泼三分。

璎珞指了指镜中吉祥的手，“吉祥，你还记得咱们进宫那天吗？”

吉祥给璎珞插上最后一根钗，似是在回忆，“我这辈子最好运的，便是那天你救了我，谁能想到，当年两个初入紫禁城的绣房宫女能到现在呢，甚至我还能因为陪着你，假装感受一下皇上选秀是啥滋味呢！呢！”

璎珞挑眉，“这倒是，咱们常见的主位身边的宫女来来去去的就那些，我都看腻了，今儿可都是些漂亮妹妹，可不得好好看看，可惜永寿宫没有缺额，要不然我多少得选个最漂亮的。”

“璎珞，你是陪着皇上阅选，又不是你来选，就算真有缺额，除非你嘱咐，内务府才不会分漂亮宫女过来呢！”

“也是，所以我们也就今天能饱饱眼福！”

刚说完，璎珞拉着吉祥就要往出走，“吉祥，走吧，去御花园！”

吉祥无奈的说了句，“璎珞，皇上今早说了，让你去养心殿等他，二人同去！”

璎珞反复回忆了一下，愣是没想起来，她今早答应了吗，没有啊，明明醒来时皇上早就走了。

她皱着眉头，“有吗？”她怎么不记得了。

吉祥推着她往外走，“皇上说你答应了，又怕你醒来不记得，特意交代了一遍，走吧，去养心殿，别耽误了时间！”

“小全子，着人把仪仗抬到养心门外”

“嗻！”

璎珞出了永寿宫就开始端庄起来了，结果迎面就看着了吉祥门那儿的德胜在着急的转圈儿。

“娘娘，您可算来了，皇上都等急了，说您要再不过去，他就亲自过来找！”

璎珞拿出袖子里的怀表看了看“着什么急啊，不是说辰正二刻吗，还差了半个时辰呢！”

皇帝等不及了，跨过吉祥门拉着璎珞就往体顺堂走去，“朕看你是磨蹭的紧，不早早过来，何时用膳？”

璎珞上下打量了一眼皇帝，道，“若是昨晚我能睡得早些，怎么可能延宕到现在，是谁的问题，谁心里清楚着呢？”

皇帝仰着头不承认错，“若非你打翻了颜料，更衣耽误了事，那画早就画好了！”

璎珞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里在说，是谁昨晚突发奇想要作画，结果画着画着，笔就拿不住了，心思不知道往哪跑了。

想往她脸上亲，害的她一个不注意打翻了颜料，弄脏了画不说，那颜色沾到手上，她洗了半天才洗干净。

“这山水画静不了心，可见您想着做唐寅呢！”

李玉听到外面的动静，就知道俩祖宗又吵起来了，这每天不拌个嘴就跟缺了什么似的，真是一对儿一个乐呵法！

他得说句话给俩人打断一下，再这样说下去，膳也别用了，出门往东，再往北拐，直接去御花园吧！

李玉站廊下恭敬地说，在“皇上，这膳备好了，今儿照常进了红枣莲子粥，甜酒煮鸡蛋等膳品。”

在皇帝的眼神威胁下，璎珞还是老老实实的进去用膳，天知道皇上是怎么知道她起晚…了不爱用膳这回事，每天逼着她辰二刻前去养心殿用早膳。

皇帝坐在椅子上，拿着筷子就给璎珞讲道理，“这《内经》说了，‘饮食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具，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又言，内伤脾胃，百病皆生’，你若是每日能在永寿宫做到如此，何必来这用呢，该！”

璎珞抢过皇帝碗里的糯米园子，凭什么他那每天都有新鲜的，她这就是每日换汤不换药的养生粥，真是区别对待！

“皇上，您之前也说了，食不言，寝不语！”

皇帝拿筷子指着璎珞笑骂道，“一天天的就你歪理多，这脑袋转的比谁都快，真不知道你上一世是个什么变的？”

璎珞煞有介事的说，“有可能是兔子变得啊，狡兔三窟啊，皇上！”

皇帝顺着璎珞的话头说，“朕看你得有三十窟，才能练的这么伶牙俐齿！”

“臣妾多谢皇上夸奖！”

“别想着拿话堵朕的嘴，就可以不用膳了，你什么时候吃完就什么时候去，时间还早，等得起！”

——御花园

在清代，内务府选秀与八旗选秀各自相对独立。前者由内务府负责，每年一次在内三旗女子中遴选，后者由户部负责，每三年一次在外八旗女子中遴选；内务府选出的秀女是作为“承值内廷”的宫女，与内三旗是皇帝家奴的身份属性相符合，外八旗选秀主要作为皇帝的后妃和为皇室王公指婚。

但无论是内务府选秀还是八旗选秀，本质上是一种人口普查，经皇帝选看后，方准许人，女子参与选秀，男子参与比丁，此为常例，只会因服丧等情况推迟。

被推迟的女子未经选看，不得私自婚配，依旧要等着下一次挑选。换句话说，这是祖宗规矩不可更改。

即皇帝可以不选人进宫伺候他，但不能不举办，朝廷选秀往小了说，不能耽误别人娶媳妇，嫁闺女，往大了说，就是不能影响皇帝对八旗男女婚配的掌控。

秀女入宫后在顺贞门内集合，于御花园钦安殿后临时搭起的蓝布凉棚处休息，八百多位待选秀女聚在这，没有动静是不可能的，索性主子们还没有来，宫殿监们睁只眼闭只眼，让她们也能松泛一阵。

秀女们三五个凑在一起，又是十三四的年纪，自然忍不住会讨论，她们今天讨论的便是令贵妃，入宫五年，从绣房宫女到位至贵妃，如同登了通天梯一般。

突然，净鞭声想起，宫殿监督领侍太监们让她们挨次排列，勿许紊乱，以免惊扰了贵人们！

六人一排，排齐后，站在边上的女子们，勉强可以看见令贵妃的仪仗，两行太监肃立在哪，贵妃坐在高处，前头的太监高声道，“落！”，就看着一个蓝衣女子扶着贵妃走下仪仗，之后便看不到了。

一位高个秀女低声感叹道，“原来，这就是令贵妃，她好有气势啊！我还以为宫里的娘娘们都是婉婉有仪的模样儿！”

她旁边那位圆脸秀女也是一脸羡慕，“我都打听过了，这宫里最不符合这句话的便是这位儿了，却最得皇上看重，年前刚晋了贵妃，她的永寿宫是可是这宫里最好的去处，可惜今年没有缺额！”

巡视的太监骂道，这贵人来了还在说，真是没规矩！“肃静，谁准你们在这妄议贵人的，去后头站着去！”

——殿内

皇帝坐在上首，璎珞陪坐在一旁，离右边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皇帝在心里默念，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才能坐到他旁边，名正言顺的陪着他。

皇帝问她，“璎珞，能坐到这，有什么感想啊？”他乾隆六年时刚阅了个开头就因为政事突至，交给了贵妃处理，所以上一世根本就没见过璎珞阅选时的样子。

璎珞指着下首的位置，又敲了敲皇帝的桌子，颇为自豪的说，“反客为主啊，臣妾也想不到五年后能坐在这看别人选秀呢？”

皇帝握住璎珞的手，“所以你现在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什么，就算真有什么，也不是现在，来日方长啊”璎珞冲着皇帝眨眨眼，接着又念叨着她当年选秀那些事，“皇上，你看，当时我就站在那儿，就是左起第二个，还没反应过来呢，就下去了，接着就听宫殿监说，贵妃娘娘指了一排留作记名。”

“朕记得你姐姐选秀那年宫女分配先帝还没做出规定来，是以她才能以内务府世家女子的身份去绣房，那你呢，旧例，凡挑选使令女子，在皇后、妃、嫔、贵人宫内者，官员世家之女尚可挑入。你这条漏网之鱼是怎么跑到绣房的？”

璎珞看看四周，内务府的人都懂事的低下了头。

“皇上自己猜？”璎珞在心里头念叨着，我这提前送了好处，怎么好与外人道呢。

御前近身伺候的听了这对话，入了耳朵都得当听不见，问而不答，皇上还能乐呵呵的，他们这都习惯了，这除了她，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

宫殿监总管太监上前禀报，“皇上，秀女都排齐了，可以进了吗？”

“开始吧！”

选秀都是立而不跪，减少阅看时间，所以就算是八旗秀女几千人也都能在很短的时间内阅看完毕。

一般来说，秀女名单提前两月送至皇帝案头，选谁留谁都是出于圣意，未经选看，私下约定上奏的都是僭越。

不过是看皇帝计不计较，不介意那边是皆大欢喜，一旦不合皇帝意，便是鸡飞蛋打，丢官降爵。

六人一排，鱼贯而入，然后停留数息，再退下去，或记名，或撂牌。整个过程肃穆庄严，直到出现了一个人，阅看后也不离开，直接停在了殿内，

被李玉警告，

“还不快快退下！”

那女子没有离去，而是径直跪下，磕了个头，起身呼告，“奴才有事禀告，每年内务府挑选被记名的女子，有的当即被挑入宫中，有的作为备选秀女等候挑选，然每年缺额女子不足百人，记名女子多三倍不止。”

“记名后无法与撂牌秀女等同，无法自由婚嫁，岁月疏忽过，年华待成空，奴才请皇上圣裁。”

璎珞看着手里的排单，这位名叫云妞的女子并非出自内务府世家，仅是云骑尉观德家下骑奴关三郎的女儿，却有如此胆量，敢到皇帝面前直言进谏。

“若你所说属实，本宫会禀明皇上，不误记名女子的年华，永寿宫暂缺一名二等女子，你可愿来我这？”

“回贵妃娘娘，奴才不愿，若是当选，便要离开生身父母十数年，父母皆年老，恐一朝中选，再见已是阴阳两隔，奴才谢娘娘抬爱。”

璎珞扭头对着皇上说，“臣妾觉得这姑娘有胆识，怜娇弱，念父母，不如就准了她所求吧！”

皇帝欣然听从，令李玉拟旨，“以后二月挑选的记名女子仅为当年备选，若未能选入，俱于每年十二月奏次年应挑女子总数时，附册说明，概予撂牌，婚嫁自由，著为常例。”

云妞拜谢皇帝“奴才谢主隆恩！”

璎珞又让珍珠赐她一匹红绸，以示庇佑。

李玉看准时机，李玉使了个眼色，给身旁的太监宫女们打了个招呼，一群人齐齐下跪：“吾皇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