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沈枝意坐在窗边临摹墨画时，听到燕清川派来的小厮与她说陛下最终的审判。

她执笔的手忽的顿住，掀起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波澜，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是这种结局。

小厮站在门口，见沈枝意迟迟不出声，试探性的说道：“我家将军说了，剩下的事沈小姐不用再管，他自会安排好。”

停顿的太久，毛笔尖上的墨滴在宣纸上，很快晕染出一大团氤氲的墨渍，沈枝意回过神，黛眉微蹙道：“知道了。”

小厮拱拱手转身离开了她的院子。

沈枝意把手上的毛笔随意丢在桌案上，案面上临摹的画已被大片墨渍污染，她烦躁的将画揉成一团，丢弃在一旁的地面上。

芍药推开门准备进来给她换一个烧热了的暖炉就看到她这暴躁的一幕。

芍药换好暖炉后，弯腰捡起地上团成一团的纸，给它丢进废纸篓里后，看向沈枝意的方向道：“小姐莫要忧心，虽然芍药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沈枝意半伏在桌案上，一只手撑着半边脸忧心忡忡道：“我还不够努力，不然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芍药转身在梳妆台捣鼓了一会，然后把一张请帖递到沈枝意面前，给她泼了一盆好大的冷水：“小姐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不如好好想一想一个月之后的花朝节的花神大选吧。”

沈枝意一个激灵的坐直了身体，似乎对这件事有些猝不及防。

花朝节的花神大选是上京城一年一度的荣誉性比赛，上京城内十四到十八岁的少女无论婚嫁与否都可以参加。

花神大选第一轮比的是琴、棋、书、画四项，四项之中有三项符合主题且为优就可晋级第二轮。

第二轮通常比的是茶艺和绣艺，二者都符合比赛主题且都为优方能获得花神之位。

沈枝意平日只知道贪玩耍滑，摸鱼捉鸟，哪里懂这些女孩子的玩意。

前世她就是因为胸无点墨而在花朝节上被六公主当众羞辱，而正巧赵煜凡贴心替她解围，犹如逆光走来的神一般，把她的心死死地勾住。

想到这里，沈枝意莫名打了个寒颤，她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再发生。

她伸手接过芍药手上的请帖，翻开看了眼。

上面有关本次花神大选的主题只有寥寥几句话：惆怅阶前红牡丹，晚来只有两枝残，明朝风起应吹尽，夜惜衰红把火看①。

“牡丹......”沈枝意嘴中轻喃着，似乎是在琢磨这句话的用意。

前世她并没有仔细看这个主题句，反正也是去陪跑，她装装样子也就算了。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她要拿到花神之位，狠狠的打六公主的脸。

不仅如此，赵煜凡也没有机会俘获她的芳心。

可是就她这种半吊子水平，真的能一个月速成吗，怎么样都感觉不靠谱。

芍药看了眼她的表情，问道：“小姐心里有想法了？”

沈枝意摇摇头沮丧道：“你觉得呢。”

芍药给她鼓气道：“小姐你是最棒的！芍药相信你。”

沈枝意收好请帖，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真相信我的话，就去帮我物色京城最好的老师来。”

“好的小姐，芍药一定完成任务。”

语毕，芍药就像打了鸡血般干劲满满的冲出院子，给沈枝意物色老师去了。

芍药离开后，沈枝意重新抽出一张宣纸，站在桌案前执笔想了一会，犹豫着开始落笔。

好歹府里请过老师教她们丹青，虽说不是很精通，可勾画一朵牡丹这种小事还是不在话下。

沈枝意自信收笔，把毛笔搁置在笔架上，拿起宣纸横在面前，纸上勾画的牡丹勉强能看，只是感觉少了点什么。

她放下宣纸拿起毛笔蘸了墨准备在上面添几笔，院子门被叩叩的敲响。

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的一愣，笔尖上的墨又滴落在宣纸上，晕染出一大片痕迹。

看着自己满意的画作上一大片的墨渍，沈枝意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搁下笔气势汹汹的走到院子里开了门。

院门外站着的沈年手还扬在半空中，看到来势汹汹的沈枝意，他赶忙放下手后退半步。

沈枝意双手撑在门框上，不耐烦的说道：“有事说事，没事就走。”

沈年好久没见过她这副看人不爽，怼天怼地的模样，一时还有些忘怀。

沈枝意等了半天没等到沈年开口，当即就想把门关上，沈年当机立断的把手伸进门缝里，硬是挤了半个身子进来。

“等等，为兄前来当然是有要事与你说。”

沈枝意手上力度松了半分，脚下不停的往房里走：“我忙得很，没功夫跟你耗，快说。”

沈年跟着她往里走，气喘吁吁的说道：“渴了，想喝茶。”

沈枝意转过身咬牙切齿的看着他：“没有。”

沈年推门进去，拖了张椅子在桌案前坐下，双手枕在脑后，好整以暇的望着她：“渴的说不出话了。”

沈枝意深吸一口气，止住了想把他丢出去的冲动，认命的出去给他泡茶。

当她敷衍的泡好茶回来后，沈年正拿着她那张晕染了墨渍的牡丹画端详。

见她端着茶壶回来了，沈年“啧”了一声，把画放好后，摇摇头道：“木木啊，不是我打击你，以前的丹青课你是一点没听，画成这样怎么跟她们比？”

沈枝意砰的一声把茶壶搁在桌上，抽出桌案上的画，心虚的揉成一团丢在地上，但还是要嘴硬的说句：“哪里不好看了，你懂不懂啊。”

沈年拿起茶杯斟了一杯茶递到沈枝意手边：“消消气，好看是好看的，但少了一点感觉。”

沈枝意一口饮尽杯中茶，刚想说什么，芍药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小姐。”

沈枝意回过头看到芍药身后空荡荡的，面露疑惑：“让你去找的人呢？”

芍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城中有名的老师都被别家请走了，芍药找不到合适的。”

沈枝意心下隐约觉得不对劲，追问道：“都被谁家请走了？”

芍药支支吾吾道：“就六公主她们。”

沈枝意当下就明白这是六公主故意刁难她的，宫中众多教习嬷嬷，还不至于沦落到要从宫外请老师。

芍药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她的表情，轻声道：“小姐，但我还是找到了一个琵琶老师。”

沈枝意软下声挥手道：“那快请进来。”

芍药侧了侧身让身旁一位风姿绰约，眉目含情的少女走了进来。

少女手抱着琵琶，里头一身垂感极好的蚕丝春衫，罩着一件广袖飘飘的淡绿色外袍，裙摆及地摇曳生姿。

如瀑的乌发松垮的绑在脑后，微蹙的黛眉下是挺翘的鼻梁，面颊略施粉黛，最属特别的还是她眉尾下边的那点红痣，给人一种想要无限怜爱之感。

少女端着琵琶恭敬的福了福身，还未开口，沈年便先站起身欣喜道：“这不是鸣玉轩的如烟姑娘吗，一手琵琶冠绝上京，多少人重金求一曲都求不来。如今竟来做木木的老师，木木你这次赚了呀！”

芍药应和道：“对，本来鸣玉轩的妈妈一开始不同意如烟姑娘来的，好在燕将军周旋，妈妈这才同意。”

“燕清川？”沈枝意皱了皱眉，燕清川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芍药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捂着嘴连忙道：“奴婢想起来厨房还炖着粥，就先走了。”

如烟不卑不亢的低着头，露出一截细嫩纤长的脖颈，声音婉转动听：“都是世人托大了，奴家不过一介风尘女子，能做几日沈小姐的老师是奴家的荣幸。”

沈枝意收敛思绪，双手搀起如烟道：“如烟姑娘不必自谦。”

沈枝意拉着她往琴房走，一边说道：“姑娘技艺精绝，怕是会嫌弃我这个五音不通之人。”

如烟唇角弯了弯，不好意思的笑道：“沈小姐别这么说，从来就不存在五音不通之人，只要用心就一定能学好的。”

两人在琴房门前停下，沈枝意推开琴房的门道：“姑娘不用这么客气，同她们一样叫我木木就好。”

如烟点点头应了一句，抬腿走进去环顾了一圈琴房。

沈年不知何时静悄悄的跟在她们后面，此时从两人身后探出脑袋道：“木木，老实说你这琴房多久没来过人了，你的琴台都生灰，琴弦都老化了。”

沈枝意脸上的笑意还凝在嘴边，闻言忍无可忍的转身推着沈年往门外走：“二兄！你非要拆我台是吗！”

沈年嘿嘿的傻笑，退至门外他才轻咳一声，装作不经意的说道：“为兄院子里的琴房打扫的十分干净，而且我还收藏了一把举世无双的琵琶，不若......”来我院子练琴。

沈年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如烟双眼放光急匆匆道：“沈公子所说的琵琶可是'疏浅'？”

沈年点头夸赞道：“不愧是如烟姑娘，这把疏浅是名门工匠张通的闭门之作，通体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琴音清脆悠扬，回音泛泛。”

一谈到琵琶，如烟一改刚才疏离内敛的模样，仿佛像找到了知音，拉着沈年说了半晌的话。

沈枝意迟疑的看着侃侃而谈的沈年，心下疑惑道，二兄何时懂乐器了，看样子没少去鸣玉轩。

两人相见恨晚的聊了一会，如烟抱着琵琶走到沈枝意跟前，眼底闪着一丝期冀的光芒。

沈枝意试探性的问道：“你想去？”

如烟眨巴着大眼睛，忙不迭点头。

沈枝意头疼的扶额想了一会道：“我二兄是男子，我们两个每日去也不太好，不若让我二兄把他的琵琶拿到我这来，这样也方便一些。”

如烟想了一会，点头表示同意。

谁知沈年竟扬声道：“不行！”

①引自白居易的《惜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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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