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县衙大门,是一段甬道,走过再经过仪门,才到大堂。天色已晚堂内光线昏暗,跟着来的那衙役倒也机灵,立即将堂内的火烛燃上。
随着烛火亮起,堂内那副海水朝日图从黑暗中显示出来,在那轮红日之上,是一块写着“明镜高悬”的匾额。
夏璟言站在堂中,凝望着那一匾一画,等着扬州知府赵起。他不确定对方认不认得出自己,自己登基不过四五年,更是少理政事,地方知府又少有面圣机会,至少他对此人倒是一点印象也没。
不过,夏璟言并不担心这个问题。他更想知道,这赵知府对待普通报案人的办事态度。
赵知府人还未到,声音先至。一个带着颇为烦躁的声音从堂后传来:“都说了打发出去就是!你们怎么还让他进来了!”
赵知府说着,人便走到了堂内。夏璟言抬眸望去,对方是一个身材圆润,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一个瘦瘦的蓄着胡子的师爷,先前去的那个衙役也毕恭毕敬的跟在身侧。
赵知府被夏璟言冷冷一瞥,下意识的征在原地,随后目露困惑的打量了夏璟言几眼。赵知府觉得对方似是有点眼熟,但想了一会终是没想起来什么。
赵知府想起这是自己府衙,却被一少年震慑到了,反应过来不免有些难堪。遂是干咳两声,挺了挺胸,高声说道:“就是你敲的鼓报的案?本官都说了,许是那乞丐自己跑了,一个乞丐而已,你们既非她家人,她离开了也是可能的。”
“赵知府可曾查验过了?”夏璟言冷声道,“凡有案情,必先查验真伪,可赵知府都未曾受理,更未派人寻找,如何断定她是自己跑了?”
赵知府见对方见自己不仅不拜,还用如此说教的语气对自己说话,心中不快更甚,道:“本官如何办案还用你教?!”
夏璟言面色不改,站在赵知府面前,平静道:“赵知府可知身为一方父母官最重要的职责是什么?”
夏璟言虽是个少年,但自出生起就是天潢贵胄,身上天子气质早已融入血脉,即使只是站在那平静的看着,就让人不自觉生出一种胆怯。赵知府一下又被震慑住了,对方的语气冷静自然,赵知府下意识就去思考对方的问话。但他混迹官场多年,早已忘了父母官是什么,当官就是为了权势和金钱。但这话他自然不能说。
见对方没答话,夏璟言也没意外,道:“身为一方父母官,自要佑护一方百姓的安宁。听说扬州城内时常发生流□□童消失之事,赵知府可知此事?”
赵知府当然知晓,无非是被人人牙子拐走了罢了,不过是没人在乎的流浪儿而已,消失了又有何妨。但赵知府自是不会承认,而是道:“本官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去关心流浪汉的死活。”
“呵,”夏璟言冷笑道,“赵知府日理万机,都理了什么?说来听听?”
“本官何得以要告诉你!”赵知府被夏璟言傲慢的语气刺激到,想到对方不过是个少年,却敢质问自己,怒道:“你是何人,见了本官为何不拜?!”
夏璟言冷冷瞥了对方一眼,却并未回答,而是转身向堂上那副海水朝日图前走去,在正前方那把椅子坐下。夏璟言左手手肘抵在公案桌上,手掌虚虚半握抵着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赵知府。
那赵知府见对方不知好歹的竟坐上了自己的椅子,顿时怒火中烧,正要开口怒斥,却听对方说道:“怎么?是朕和父皇长的不像吗?赵知府未曾见过朕,连父皇也未曾见过吗?”
夏璟言话如惊雷般落入堂内,堂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赵知府瞳孔骤然放大,仿佛被雷劈中般呆滞在原地。这人是圣上?!这怎么可能?!圣上远在长安。就算圣上要来此地,自己必然会提前收到通知,可自己什么也未曾听说。
更何况…赵知府看了一下堂中的另几人,天子身边怎么可能只有这几个平民!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对方一定是在吓唬自己!赵知府在脑中疯狂说服自己,虽然他也知道这世上没人敢拿天子身份开玩笑。
但到了这个时候,他顾不得合理与否,与其说他不相信,更多的是他不愿相信。若对方真是天子,那自己这官是做到头了。
赵知府脑门浮出一层冷汗,却还是强撑着说道:“你...你可知冒充天子身份是要株连九族的。你如何证明自己就是当今天子?!”
赵知府咽了咽口水,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只要对方无法证明身份,他就能治对方的罪!这里就只有几个人,大不了全都处理了就是!
夏璟言早有所料,他出来时却是没带任何信物,但是...
夏璟言笑了笑,道:“能证明的人就快到了。”
夏璟言话落,就见四人闯进大堂,为首那位穿着飞鱼服要配绣春刀,正是城门口的那位指挥使。
那人一入堂中,只看了堂上夏璟言一眼,便漏出惊喜之色,情绪激动的双手抱拳单膝跪下:“锦衣卫指挥使林峥拜见陛下。”
夏璟言微微笑了一下,道:“林指挥使,好久不见。起来吧。”
林峥起身,但却听堂中又响起一声闷响,赵知府眼神呆滞的跌撞在地上,面如死灰。
夏璟言嘴角挂着笑,眼里毫无笑意,说道:“现在赵知府可相信朕的身份了?”
赵知府回过神来,立即跪趴在地上,声音颤抖的说道:“臣有眼无珠,不识陛下身份,请陛下责罚。”
赵知府的话,仿佛一个信号般,堂内的衙役、师爷等人统统战战兢兢的跪下称拜,额头死死贴在地上不敢抬起。
唯有顾千城、李伯、凡凡三人还呆愣着。三人日日和夏璟言待在一起,反而是最慢反应过来此人是天子的。
顾千城脸上一片空白,他对对方的身份猜测过各种可能性:富家公子、年轻的官员、某个权势重臣的儿子...可他偏偏没想过对方是天子!
正如赵知府所想,天子九五至尊,怎么可能只身一人跑到扬州?!两三千里的距离,若是天子出事,何人能担得起这份责任?!
但...顾千城突然后知后觉的想到:这怎么不可能!对方一开始就说了,自己闯了大祸是偷跑的!对方早就漏出了很多破绽,是他愚蠢的没发现!就连对方的名字都已经暗示很多了,他说他叫江言,他说过摄政王是他兄长,这不是在开玩笑。江言。夏璟言!当今天子的名字不就是夏璟言!能偷的了摄政王的马的人怎会是普通人!不,摄政王找的根本就不是马!而是他!能让锦衣卫出动的怎么可能是马!是他从来没敢往这方面想过,天子怎么会过普通人的生活,住在那么一个简陋的院子里!
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顾千城想通了前后因果,却依然呆滞在原地。原本以为的好友却是高高在上的一朝天子,自己喜欢上的人竟是天子!他该作何反应,他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李伯显然也是被震惊的茫然无措,反倒是在场最小的凡凡,茫然的开口说道:“公子...是皇上?”
凡凡的声音将另外两人彻底拉回现实,两人虽第一次见到天子,但也只见到天子需行跪拜之力。两人动了动身子立即就要跪下,就听夏璟言出声打断到:“李伯、顾兄,不必行礼。”
两人下跪的动作停滞了下,抬头望向夏璟言。夏璟言带着歉意的笑,说道:“抱歉,不是想故意瞒着你们的。像之前那般对我便是。无需对我行礼,先找晚晚要紧。你们都坐吧,估计要花很久。”
夏璟言说完,收起笑容,对林峥正色道:“皇兄派了多少人来扬州找朕?朕要找个人。”
林峥道:“扬州城内现有锦衣卫五百人,这五百人分布在城中各个地方。陛下要找何人,交给属下便是。”
夏璟言点点头,找人这事还是锦衣卫最擅长。若是晚晚是被牙婆抓走,性命应是无忧,只是须尽快找到才是,时间越久,越难以寻找。目前不知晚晚是否还在城中,只能希望对方还未带人出城。
公案桌上便有纸墨笔砚,夏璟言快速的画了一张晚晚的画像,交给林峥,道:“画中这小女孩名叫晚晚,今日下雨之前失踪的,失踪前在和一群乞丐玩,朕怀疑是被养瘦马的牙公牙婆带走了,你们重点排查他们。另外那几个乞丐也在找人,若是遇到便把那几个乞丐带来,好生安顿。”
夏璟言说罢,又看向趴在地上颤抖着的赵知府,又道:“关于城中养瘦马之人的信息,赵知府想来知道不少,交给你了。”
林峥冷冷看了下地上之人,说道:“陛下放心,属下一定会让他全都说出来的。”
夏璟言又点了点头,道:“还有,把城中所有养瘦马之人控制住,朕另有打算。去吧。”
林峥闻言,将手中画像交给其余三人,交待了几句,说道:“去吧,务必找到此人。”
“是!”三人说罢,便带着地上的赵知府、师爷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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