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凛舟会

辗转许久,萧霁岚终于寻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扇嵌在巷壁间、与周遭民居别无二致的木门。他如常推门而入,入目是间冷清的茶馆,零星坐着三四位茶客。此前在街头闲逛时,他便听路人吐槽,这家茶馆的茶不仅苦涩难咽,定价更是离谱,早被好事者贴上了“全城最差茶馆”的黑榜,可不知为何,竟迟迟没有倒闭。

萧霁岚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淡笑,他本就不是来喝茶的。只见他径直走向茶馆深处,抬手轻叩那扇刻着“静心”二字的内门。这举动瞬间打破了茶馆的沉寂,原本低头饮茶的几人齐刷刷抬眼,目光里满是戒备——

不对劲,这氛围绝非普通茶馆该有。

“长夜无眠。”果然,门内很快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带着几分审视。

“念未央。”

片刻后,内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周围茶客的目光瞬间变了,从最初的戒备转为放松,随即又被浓浓的惊讶取代——

这可是“凛舟会”最新的接头暗语,除了会中高层,便只有他们这些被派来守外围的人知晓,眼前这少年竟能对答如流?

萧霁岚下意识扬起下巴,眼底藏着几分得意,在众人震惊的目光里挥了挥手,而后带着那抹狡黠又明媚的笑容,闪身钻进了内门。

门内的景象与门外简直是两个世界。一群身着清一色玄色劲装的人围坐桌前,把酒言欢,台上的戏子正翻着花样起舞,丝竹声与谈笑声交织,热闹得不像话。

萧霁岚的突然闯入显得格外突兀。不过,坐在主位的男人反应极快,几乎在他踏入的瞬间,一柄寒光凛凛的短刀便架在了他的脖颈上,冷厉的声音随之响起:

“小子,你是怎么进来的?”

离得近了,萧霁岚才看清,男人的黑衣上缀着不少奇形怪状的暗器。他虽不是暗器行家,却也能看出这些暗器绝非市面上能买到的俗物,上面的纹路带着独特的规律,倒像是某家专属的制式。

“晚辈萧霁岚,幸会!”

片刻的死寂后,脖颈上的杀气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熟稔的亲和。男人收回短刀,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道:

“各位还记得吗?咱们的恩人萧无央大哥当年说过,他若离开,便由他的子嗣萧霁岚继承他的位置。这小子看着年纪还小,先在会里挂个名号吧,以后就是我闻爷的兄弟了,莫怪我今日怠慢。”

萧霁岚顺着闻爷的话,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桌边的黑衣人见状,也纷纷附和起来:

“来来来,快坐!”

“没想到萧无央的子嗣这么快就来见我们了!”

“在这儿可得多留心,凛舟会的水,深着呢。”

一片聒噪中,萧霁岚脸上挂着笑容,目光顺着燃尽蜡烛的青烟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坐在最里侧的一名男子身上——

他心头猛地一震。那男子看着年纪不大,脸上的表情却复杂得像贴了无数层面具,眼底只余下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戒备,仿佛藏着无数秘密。

“小小年纪在这种地方混,果然得如履薄冰。”萧霁岚暗自想道,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

男子似乎碍于闻爷的情面,在阴影中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开口道:“容雪斩,二十四岁。”

雪?萧霁岚对刚接触到的事物向来敏感,听到这个字,脑海中莫名闪过“雪倾天河”四个字。可这念头只存在了一刹那,他迅速晃了晃头,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将这莫名的思绪抛到了脑后。

闻爷像是早已猜到萧霁岚此行有事相求,主动开口,抢占了话语的主动权:

“霁岚,我没法给你调动大规模的人手,但你也看到了,我们这儿的人个个都是精英,普通人眼里的险事,在我们这儿根本不算什么。”

比起在凛舟会几十年风云里站稳脚跟的闻爷,萧霁岚的话显然带着几分稚嫩:

“我要闻爷帮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想让姑苏萧府在金陵站稳脚跟。听说您对这座城了如指掌,所以希望您能派人烧掉金陵城的粮仓,助我们一举拿下金陵。”

即便身处这样的环境,天之骄子般的萧霁岚也没放低姿态,连敬语都懒得用。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虽说周围人都摆出欢迎的姿态,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却像一条条毒蛇,缠得他喘不过气,甩不开也推不掉。

见闻爷半天没应声,萧霁岚又试探着开口:“出个价吧。”

“五两白银。”闻爷几乎是立刻就答了。

周围人的表情瞬间绷不住了——这哪是要价,分明是坑钱!可没人敢反驳,毕竟在凛舟会,地位向来比道理更重要。

萧霁岚听到这个数字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很快稳住心神,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对策:“那我以父亲萧无央的名义,申请退出凛舟会。”他倒要看看,闻爷到底卖不卖萧无央的情面。

不料,闻爷竟满不在乎地从怀里摸出一片薄荷叶嚼了起来,轻描淡写地说:“想退就退吧。”

顿了顿,他又故意添了句:“唉,真是麻烦,还得重新换暗语。”

“萧无央的情面,你说卖就卖?”萧霁岚坐在原地没动,似笑非笑地望着闻爷,眼神里带着几分嘲讽。

这话一出,周围的黑衣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纷纷低头窃窃私语。容雪斩脸上的笑容也染上了几分轻视,用眼角的余光傲慢地扫了他一眼。

“当年不过是为了共同的利益才合作,当着小辈的面摆什么兄弟情深,别这么较真。”闻爷摆了摆手,语气随意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萧霁岚眉头紧紧蹙起。他一直以为父亲萧无央与闻爷是过命的交情,却没想到,他们当年共同守护的东西,竟如此不值钱。

“不过你今天来得正巧,”闻爷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在座的人,“你也看到了,坐在这里的都是凛舟会安插在各势力的高层。刚好,我们准备玩个游戏……”说到这儿,他故意停住了,眼神里藏着几分深意。

“哦?”萧霁岚心里隐隐觉得这游戏不简单。

闻爷一挥手,几名守在暗处的手下立刻端着一捆箭矢走了过来。萧霁岚飞快地扫了一眼,那都是些极为普通的箭矢,外观一模一样,看不出任何差别。

“游戏规则很简单,”闻爷慢悠悠地解释,“每个人轮流观察这些箭,限时一炷香,可以闻,但不能摸。这三十六支箭里,一部分是软头的,另一部分是能一击毙命的硬头箭。观察结束后,我们会把箭打乱,大家按顺序挑一支,让弓箭手射向自己。要是没死,就赏十两白银;要是中途想退出,就得交出十五两白银。”

十两白银,足够普通人过三四年了。收益大,风险自然也大——闻爷压根没说软头箭有多少。可萧霁岚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从不是会退缩的人。

闻爷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笑容,看得萧霁岚心里愈发不安。最里侧的容雪斩看他的眼神,也变得更加阴险。

游戏开始了。萧霁岚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其他人排成一队,依次上前观察箭矢。这是生死局,每个人都如履薄冰,没人注意到,萧霁岚正在默默计算他们观察每支箭的时间,连他们眼神的变化、手指细微的动作都没放过。

终于轮到他了。此时,他心里已经有了三四个可疑的目标,可他毕竟不懂箭矢,前半炷香的时间里,任凭他怎么看,都没发现这些箭有任何区别。

等等,规则里说可以闻!萧霁岚忽然想起这一点。他从小就跟着父亲萧无央辨识各地的毒物与药材,鼻子的敏感度远超常人。

念及此,他立刻俯下身,凑近箭矢仔细嗅了起来。很快,一个模糊的结论在他脑海中形成:软头箭没有特殊气味,而硬头箭因为材质的缘故,会散发出刺鼻的铁锈味。虽说整捆箭都带着铁锈味,但软头箭的气味会比硬头箭淡上一丝——那差别极其微弱,稍不留意就会忽略。即便如此,他也只能大致分辨出几支,短时间内要记住这么多信息,只觉得脑子都快不够用了。

“比起那些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我在经验上果然还是吃亏……”他暗自叹了口气。

对了,容雪斩会用什么方法分辨?萧霁岚忍不住偏头望去,只见容雪斩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仿佛一点都不着急。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箭矢被重新打乱后,萧霁岚第一个走上前挑选。剩下的人见他年纪最小,也没人提出异议。方才打乱箭矢时,他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心里认定的那几支软头箭,清楚地记得它们的位置。此刻,他毫不犹豫地捏起其中一支,递给了一旁的弓箭手。

随后,他快步走到最北边的墙前站定。最南边的弓箭手立刻拉弓、搭箭,“咻”的一声,箭矢破空而来——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只有箭矢撞到胸口的轻响。

没死!

剩下的人看他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眼睁睁看着他兴高采烈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刚一落座,萧霁岚便立刻闭上眼睛,屏蔽掉周围的一切声响,在心里反复默念自己记住的软头箭位置。对他来说,比起看别人的热闹,保住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他在赌,赌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有这么强的观察力和记忆力。

接下来的时间里,接连几声惨叫响起,随后便是手下匆忙搬运尸体的脚步声,茶馆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至少萧霁岚是这么觉得的。那些经历过无数生死的黑衣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碾死了几只蚂蚁。

闻爷坐在主位上,不知在轻声计算着什么,偶尔会抬头看一眼闭着眼睛的萧霁岚,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小子,跟他父亲真是一模一样。”

三四轮过后,场上只剩下了五个人。闻爷见好就收,让人把二十两白银递到了他们手中。

白银沉甸甸的,握在手里有种不真实的触感。萧霁岚忽然皱起眉头——闻爷玩这个游戏,到底图什么?难道真的是闲得无聊,想给他们送钱?

不可能。他心里很清楚,闻爷这样的人,做任何事都有目的,背后一定藏着更大的利益。

萧霁岚对着桌上的白银沉思良久,才终于为这场诡异的游戏拼凑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方才有人说凛舟会的水深,莫非这看似其乐融融的场面下,早已织就了一张盘根错节的“仇人网”?父亲萧无央曾说过,闻爷能在凛舟会的权力漩涡里盘踞多年,始终稳坐最高位,这份手腕连他都暗自佩服。再看满座的人,皆是潜伏在各势力中的高层,他们的人头在黑市上定然都标着不菲的价格——表面上称兄道弟,推杯换盏,背地里或许早就把对方的画像挂在了组织的通信网上,等着哪路“高人”来斩杀掉。这么算下来,一场游戏里若能除掉几个“眼中钉”,所赚下的钱,远比五两白银多得多——

闻爷其实稳赚不亏。

可转念一想,自己为什么能参与这场本属于高层的游戏?难道……他早已被人盯上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萧霁岚的后背就泛起一阵凉意,上午被人暗中追杀的情景瞬间涌上心头—,还有那支箭杆上刻着“雪倾天河”的短箭,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刚才。他攥紧了手中的白银,指节泛白,原来从踏入这茶馆开始,他就已经站在了看不见的刀尖上。

萧霁岚不再多想,从二十两白银里分出五两,放在闻爷面前的桌上,没有多余的话,转身便推门离开。

脚步刚跨出“静心”门,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台上——那个跳了一整晚舞的戏子,不知何时停下了动作,正站在昏暗的灯影里望着他,他只觉得那道目光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他一下,随即又消失在茶馆的喧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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