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将至,江城细雨如丝,青石巷中桂子飘香。就在吉日的前一日,宋延彬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家门。马蹄踏破晨雾,他一身风霜,衣角沾泥,却掩不住眉宇间的急切与欣喜。
他直奔正堂,甫一踏入,便见父母端坐于上,两鬓添霜,背影也不似从前挺拔。宋延彬心头一酸,毫不犹豫双膝跪地,声音哽咽:“爹娘在上,儿子不孝,久离膝下,未能侍奉左右,今日方归,恳请恕罪!”
宋老爷眼眶微红,急忙起身,与宋夫人一同将他扶起:“快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路上可辛苦了?”
宋延彬起身,衣袍未整,便又转身向大哥大嫂深深一揖:“大哥、大嫂操持家业,辛苦了!”
随后,他目光落在一旁的宋延慧身上,他微微一笑,声音温柔:“延慧长大了,都要出嫁了……”
“三哥……”宋延慧轻唤一声,眼眶瞬间泛红,似有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一声呢喃。她望着这个几年未见的兄长,仿佛从他眼中看见了旧日庭院里的嬉笑与温情,一时竟哽咽难语。
因宋延彬归来,宋家大宅添了几分久违的热闹。厅堂里笑语盈盈,仆从穿梭,红绸高挂,喜意渐浓。
然而宋老爷立于廊下,望着天边暮云,眉宇间却仍有一丝牵挂——南京的延裕与知清,终究未能归来。他轻叹一声,将那封来自南京的家书攥得更紧了些。
成亲当日,天光微亮,喜乐已起。宋延慧端坐于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敷了胭脂、描了远山的面庞。凤冠霞帔,珠翠轻摇,她望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恍惚间如坠梦中。她忽然觉得,镜中人不再是那个可以任性撒娇的宋家小女,而是一个即将步入他人府邸、肩负妻室之责的妇人。时光如梭,她竟真的长大了。
正出神间,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贺易斓悄然走近,双手轻轻搭上她的双肩,温声道:“延慧,今日大喜笑一笑,我们延慧笑起来最是好看!”
宋延慧望着镜中大嫂的身影,声音轻得像风:“大嫂,女人是不是注定身不由己?连嫁谁,都不能自己做主吗?”
贺易斓微微一怔,随即抿唇一笑,手心微微用力,拍了拍她的肩:“傻妹妹,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别说这些惹愁的话。你又怎知,今日所嫁之人,不会成为你一生的依靠与知音?”
“我……”宋延慧垂下眼帘,指尖轻轻抚过嫁衣上的绣纹,“我怕他待我不好……”
“别怕。”贺易斓俯身,将她鬓边一缕碎发轻轻挽至耳后,柔声道,“娘打听了,那袁家少爷品性端方,相貌堂堂,待人宽厚。袁家门风清正,不会委屈了你。且——”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婚姻如茶,初尝或有苦涩,细品方知回甘。你且带着心去走,未必不是良缘。”
宋延慧缓缓抬头,望着镜中自己与大嫂交叠的身影,终于,唇角微微扬起,似雪融春水,初露一丝笑意。
窗外,鞭炮声起,喜乐悠扬,江城的晨光洒进闺房,映得满室生辉。
没多会儿,媒人喜气盈盈地掀帘而入,眉梢带笑,脚步轻快。一进闺房,便福了福身,声音清亮:“夫人,少奶奶,新郎官已到门前了,吉时将至,咱们小姐该出门子啦!”
“好!”宋夫人应了一声,声音微颤,眼底泛起一层薄光。她亲自上前,双手轻托红绸盖头,缓缓为宋延慧盖上。那红绸如霞,轻轻覆落,隔开了她与这熟悉的世界,也掩住了她眼中翻涌的泪光。
“慧儿……”宋夫人轻唤一声,指尖在女儿肩头停顿片刻,似有千言万语,终化作一声轻叹,“到了袁家,要懂礼数,也要……好好待自己。”
媒婆一手搀起宋延慧,口中连道:“吉时吉时,新娘出门,大吉大利!”
贺易斓则轻轻扶住宋夫人,低声道:“娘,您别太难过,延慧有福气,定会平安顺遂的。”
一行人缓缓走出闺房,廊下红绸飘舞,脚步声细碎而沉重。新娘至大堂,红烛高照,香烟袅袅。宋延慧盈盈下拜,向父亲行辞别之礼。宋老爷端坐主位,须发微颤,目光在女儿身上久久停留,终是挥了挥手,声音低沉:“去吧……好好过日子。”
她又向两位兄长敛衽一礼,宋延彬眼眶微红,轻轻点头;宋延庚则强作笑颜,可那笑意里,藏着掩不住的不舍。
随后,媒婆引着她缓步前行,走向立于门前的新郎。那人一身红袍,玉带束身,身姿挺拔。他微微侧身,向她伸出手。宋延慧略一迟疑,终将手轻轻放入他掌心。他握得稳妥,一步一缓,领着她穿过垂花门,走过青石阶,一步步走向那扇高阔的宋家大门。
跨出门槛那一刻,她仿佛听见身后传来母亲压抑的啜泣,还有大哥低沉的叹息。她咬住唇,终是忍不住,在红盖头下悄然落泪。
花轿早已候在门外,轿帘低垂,绣着百子图样。她被扶入轿中,坐定片刻,轿身轻晃,起轿了。
轿内昏暗,唯有盖头下透进一丝微光。宋延慧终于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盖头一角。她一手紧攥着绣帕,心中百感交集——
一是舍不得这生她养她的家,舍不得父母的叮咛、兄长的凝望、大嫂的温言;
二是茫茫前路,未知良人,那握过她的手,是否真能托付一生?那未曾谋面的夫君,是否真如人言般温良?
轿外锣鼓喧天,道旁人声鼎沸,可她只觉天地寂静,唯余一颗心,在红绸之下,轻轻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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