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中旬,清晨,赵真早早的出了竹林宅邸。今日,是他母亲去世的第四个年头,也是她的祭日。但同样,四年前的这一天,他的父亲赵廉被腰斩于市,姐姐赵芸从城楼跳下香消玉殒......
记忆如同水滴穿石,看似柔软,却深入骨髓。
赵真采了竹林山间粘着露水的鲜花,皆是母亲喜欢的黄色野花。他骑着丛生前去郊外母亲的坟前祭奠。这坟是四年前修筑的,那时为了给母亲有一处魂归之所,他将自己出卖给斗兽场的奴隶主。
母亲魂魄尚有归处,只是,父亲和姐姐的遗骸早已不知被随意丢在哪个乱葬岗上,草草掩埋掉了......
那坟头极为简易,只立着一块石碑,石碑上隐隐有一行清秀的石刻字迹:慈母之墓。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点缀。
那一年为了避祸,他的母亲带他远走他乡,却死在逃亡的路上。也是那一年,母亲坟头的墓碑上,永远不能写上真实的名讳。
赵真抚摸着这简单的四个字,心中隐隐有些痛楚。此事已经过去4年时间,而今他已16岁,家族不白之冤依旧没有平反之日。
望着墓碑上隐隐的字迹,赵真喃喃自语道:“没事的,我记得你们就好。”
疯长的野草快要淹没坟头,赵真撸起袖子,不遗余力的将这些野草拔除干净。他擦了擦汗水,看着修整一新的坟墓,整整齐齐的,总算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赵真将幼时常吃的糕饼摆在母亲的坟头,故作得意的说道:“瞧,这次我找到了你最喜欢吃的糕饼。不过,你一定记得,也带给那边的姐姐和父亲尝一尝啊。”
风轻轻吹过,摆弄着一旁的槐树沙沙作响,似是风的回应。只有在这里,赵真才会感到安宁,他抚了抚母亲的石碑,坐了下来,靠在石碑上,正如幼时他躺在母亲的怀抱里一样。
小马丛生,在一旁的槐树下,津津有味的啃着赵真喂给他得到红萝卜。
他抬起手腕,将玲珑剔透的珠串展现在墓碑前,笑着说道:“母亲,你看这是季林送我的。”
“他是这个世间,待我最好的人。”
沉默游弋在坟头周围,赵真不在言语,他靠在墓碑前久久的,似有所思。直到午后,赵真又把坟墓周遭的杂草又清理一番。随即,他跪地叩首,拜别离开。
与此同时,王都宫殿,因凌帝咳疾较为严重,几日未上早朝。太子李垣林代为主持早朝事宜,而后再单独去御书房向凌帝禀报。
今早的早朝上,歪风袭袭,一众大臣揪着太子妃悬空未决的问题并不松口。
左御史郎率先挑起,他轻抚一下白长的胡子,随即跪地进言道:“老臣有事要奏!”
太子:“说。”
左御史郎:“太子殿下,你也当为自己的终生大事考虑了。”
“什么终生大事?”太子李垣林右眉轻挑,明知故问道。
“迎娶太子妃。”左御史郎回道。
“你倒是说说,我该迎娶谁做我的太子妃?”说罢,太子李垣林眼神玩味的看向一旁装死的丞相——璞文浚。
只见,丞相璞文浚闭目养神状,面色不起微波,似乎游离于朝堂之外。李垣林收回目光,心中腹诽“璞文浚,你这个老狐狸!”
“这......”被太子发问,左御史郎一时语塞,他眼神飘忽不定的看向周围几个权臣,似乎谋求他们的支援。
那几名权臣笃定的看向平素有巧舌之名的礼部尚书,得到眼神暗示,礼部尚书跪下上奏道:“太子,娶妻娶贤,娶得当是王都世家女子之典范。”
太子李垣林猛然想起赵真曾说过:娶妻娶贤,那世间贤惠的女子多了去了,千篇一律。要我说啊,这太子就应该多多填充后宫,做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思及于此,李垣林不由自主的暗笑起来。
一众大臣面面相觑,不知太子为何忽然发笑。
礼部尚书面露尴尬道:“太子,你可是已有心中人选了?”
李垣林摇头道:“未曾。”
左御史郎见状,夸张高呼:“太子,你已经20岁了!”
李垣林收敛笑意,眼神冷冷的看向左御史郎道:“怎么?左御史郎,你的意思是我很老吗?”
左御史郎忽觉刚才说话似有不妥,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回道:“不是的,太子殿下,我的意思是,太子应该娶妻了。毕竟连吴王殿下今年14岁,都已经娶了亲。”
礼部尚书连忙道:“殿下若无心中人选,可由我们礼部代为草拟世家女子的名册,你可从中选择一个品貌端庄的女子,作为良配。”
户部尚书见状,不甘示弱的跪地上奏道:“草拟名册,这是我们户部该做的事,哪儿轮到你们礼部?”
礼部尚书:“谁给你的大脸,管的真宽.....”
户部尚书:“你算个啥东西,还想管吃管喝,管人拉屎放屁.....”
这两人向来不对付,李垣林摆出看戏状。
见礼部与户部尚书各执一词,在朝堂争执起来,一改往日端庄平和,斯文扫地。丞相璞文浚轻声一咳,眼皮依旧耷拉,那朝堂之上的争辩,立即化为虚有,安静下来。
李垣林见大殿上安静下来,反问道:“为何要你们草拟的名册?”
察觉道太子的不悦,以及丞相的暗示。礼部尚书看了一眼户部尚书,解释道:“太子殿下,谁草拟名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殿下,你相中王都世家的哪个女娘。”
这一句之后,又有几个朝中大员依次跪地,附着赞同。
李垣林看了一眼跪坐一堂的朝臣们,又不屑的望向丞相璞文浚道,这老匹夫依旧闭目养神状。下面一众跪地的大臣,几乎都是出自丞相门下。自然,他们说的话代表的都是丞相之言。
这丞相不言不语,无非是逼着他,让他娶了他的女儿璞英罢了。李垣林心知肚明,只是面上不好驳了众大臣的谏言。
他甩了甩袖子,道:“容后再议,退朝!”
众大臣依旧不依不饶的,你一言我一语,李垣林冷着脸走出大殿。
他前脚走出大殿,便向御书房走去,木河鱼尾随而至。见太子表情不快,木河鱼问道:“主子,今日朝堂可发生什么?”
李垣林眼神冷冽道:“璞文浚这个老狐狸把控朝廷,竟连我的婚事都要横插一脚!”
木河鱼问道:“主子可是有应对之策?”
李垣林回首,看了一眼四散的朝臣,回道:“没有,成婚之事是迟早的,拖是拖不下去了。但若是此生要娶一个不爱的人,终究是没什么意思。”
望向大殿那汉白玉铺就的石阶,他依稀记得,五年前,在大殿之上,他尚且年少不知亲情爱为何物,也不知朝堂风云诡谲,他只凭意兴,便指着天下兵马大元帅赵廉道:“要娶太子妃,那必然要娶李卿家的!”
御书房,凌帝侧卧在榻上,太子从旁读一些朝臣奏折,已经批示。
第一道奏折:“北部曲州5日前连降暴雨,导致河道暴涨,冲毁了农田万顷,数千百姓流离失所。现已安排督查使司前往曲州,进行赈灾事宜。北部驻军现已连日疏通河道,将因暴雨导致的山洪泥石流等次生灾害,降至最低。”
第二道奏折:“中部西山有一群流寇成势,规模大概在1500号人左右。他们时长滋扰百姓,打家劫舍,以至于人人自危。3日前,该流寇杀入溪州城中,屠戮一家上下达80口人。现已安排常胜将军曾一凡为剿匪主力,精兵2000,前往西山剿匪。”
第三道奏折:“中部单州当地知府裘察谙被言官弹劾:中饱私闹,私相授受,为单州第一大贪官污吏。此案存疑,现已安排钦差暗中探查,若为属实,则就地绑缚至王都,再做处理。”
.....
一共八道奏折,太子一一陈述完毕,见他处理相对稳妥,凌帝赞许的点了点头。
凌帝想到之前丞相的通传,便问道:“你.....今日在朝堂之上被谏言册立太子妃的事,怎么不说。”
李垣林道:“父皇,这是儿臣自己的私事,想来,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凌帝道:“这怎么算的了私事,于国来说,太子你作为未来的储君,娶妻娶贤,太子妃不可一直空而不决。于私来说,父皇也盼着你早日成家,为皇家早日开枝散叶。”
见李垣林不语,凌帝叹口气道:“莫不是你还没有忘了那个姑娘?她叫什么来着?”
凌帝思忖半天,也想不起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他望向一旁正给他摇扇的太监总管安如海。
安如海,立即会意,道:“赵家的姑娘,叫赵芸。”
凌帝又道:“对,就是那个赵芸。作为反贼之女,我记得她当年为证她父亲赵廉清白,从城楼上一跃而下。此等全然不顾伦法的放肆之举,完全不顾世人对皇家的非议,你何必惦念!”
李垣林开口道:“父皇,儿臣并未惦念。四年前,儿臣尚且年少,与赵芸姑娘都还未见过,又怎会徒生情愫,这惦念之说又从何谈起?”
凌帝:“王都这几年都在疯传,你为此女,摒弃一众姻缘,难道有假?”
李垣林:“确实假的,竟不知哪里的歪风,刮了这么久!”
凌帝:“既如此,那就早些成亲,也好堵住这天下悠悠之口。”
李垣林沉默不应:“......”
凌帝见他沉默不语,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尽数说出来。”
李垣林:“父皇,请恕儿臣无罪。”
凌帝叹息一声,道:“恕你无罪,说吧!”
李垣林:“父皇,当年兵马大元帅赵廉,此案存疑,儿臣想重新翻案调查,好给死去的故人做个交代。”
凌帝眼神阴郁的看向李垣林,嘴角扯上一丝冷笑,他将手中的奏折狠狠的砸向太子,骂道:“还说不惦记此女,赵廉谋反板上定钉,你给他交代,他区区一个谋反的武夫,你想交代什么!”
李垣林被奏折砸中,那奏折看似轻巧,钝角之处却在他额头上砸出一道血印,不深不浅。一旁的安如海被吓的不轻,连忙跪在地上道:“请陛下不要动怒,动怒伤身啊。”
凌帝见太子李垣林不似以往恭顺的跪地,他只是愣愣的站在那里,既不抚摸额头的伤痕,也不看向自己。
凌帝撇过头,不想看他一眼,盛怒之下他又咳嗽几许,待咳嗽止住,他冷哼一声道:“回去思过!”
李垣林面无表情,他淡淡的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凌帝,作揖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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