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15日之期,此时,虽正直午后,但外面下着小雨,天气透着一种阴冷的寒气。屋内用了些火炭,暖意融融。
房内安静异常,碳火明灭间,只听闻烧着木柴劈啪作响。
十五先生盯着木桶里的少年看了许久,他掰开少年的眼皮,看了一会儿。然后,他再次用手里的银针刺探少年的百汇穴,少年依旧双眼紧闭,毫无反映。
半晌后,十五先生拔出银针,无奈的摇了摇头,人是救活了,但和死人无异。他对着一旁的小童说道:“白布拿过来吧,一会儿把他扔出去。”
闻言,小童声音里带着沮丧的哭腔道:“先生,再救救他嘛,求求你了。”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我说了要15天还不醒,就是药石无医的活死人嘛!”十五先生语气也颇为不耐烦道。
此次救人他将辛苦得来的长白山老参都用了,十五日之期一过,这少年即使躺一辈子,也不会再醒过来。言语间,十五先生的烦躁可见一般。
“可是……先生……”小童还欲辩驳。
“没有可是!”十五先生不容置喙的打断小童。
“先生……我求你了!说不定他过会儿就会醒过来了的。”小童继续扯着十五先生的衣角。
眼下,任凭小童如何苦求,十五先生都不为所动。想到朝廷派来的曾一凡8万大军与敌军就在百里之外展开较量,敌众我寡,他心中烦躁夹杂着不安,更加难以调和。
见小童使唤不动,十五先生便自顾自从房内拿出一卷白布,铺在地上。他眼神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慢慢将木桶里的人抱起来,放置到白布之上。
这种情形,小童第一次见。至少小童眼里,十五先生救人从来不会失败的,哪里见过将人扔出去的情形。
小童睁大双眼,木讷的站在一旁,看着木桶里的人被十五先生用白布随意卷起来,只在脸颊留出通气的地方。最后只在脚踝处打个结,就拉着人往屋外拖去。
木门被十五先生侧身撞开个缝,顺势他躬着腰,就将这个形同躯壳的活死人,轻轻挤了出去。
“先生,你这样扔他出去,他会死的!”小童不甘的喊道。
十五先生没有理会,他既做了决定,便自有他的道理。
小雨将天际染的肃杀,云低沉的像是要钻进泥地里。即使是再葱郁的山头,此刻也渡上了一层薄薄的无情,如同:活物快要死绝,万物快要凋敝,世间将迎来灭顶之灾……
十五先生将少年拖放在院中,向烟云城的方向极目远眺……
这几日来,从烟云附近逃难过来的人群连日剧增,原本陆陆续续四五成群,稀稀拉拉。如今从这里看去,平原上流民已经成千上万之势,他们如同行动的蚁群,正缓慢的向中原腹地移动着。
他们之中,或携家带口,或踽踽独行,或结伴防御……这些人无一不是大包小包的。十五先生不用近距离看,便能想到那些逃难人的脸,千人一面,麻木且没有任何表情,像是西北的寒风吹着搡着前行的。
若不是战争,谁愿颠沛流离!
若不是战争,谁愿抛家舍业!
……
可若是不战,又何以为家呢!
可若是不战,又哪来的和平!
……
十五先生按捺千丝万缕的心绪,故作平静抚了抚胡须。或早或晚,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也可能会受到战火的荼毒,成为不毛之地。
离开!要么加入逃难大部队,要么加入曾一凡的军营抵御外敌。这二者其一,已是必然选择。
十五先生转身看向躺在院中的少年,却见小童已经匍匐在少年的身旁,使劲的拍着少年的脸颊,带着哭腔喊道:“小哥哥,醒醒啊。你再不醒,先生要把你扔出去了……”
小童眼眶红肿,想他未经世事,便有普度仁慈之心,十五先生默不作声,心中虽有不忍,但乱世之下,又怎能管得了太多闲事,更何况他的规矩更不能破。
眼前此情此景,想必即使是石头做的人都会有所动容,无奈,十五先生冷冷的丢下一句:“等过了今夜子时,若人还是这样死不死,活不活的,就休怪我无情了。”
得到十五先生的回应,小童原本哭肿的眼睛也登时亮了几许。先生就此破例,也是难得。
说罢,十五先生头也不回的走进房中,徒留小童在雨中愣神。
马厩里的马儿开始狂躁不安,焦急的嘶鸣着,好像快要冲出来。小童亦不管马厩中发狂的马儿,而是用尽浑身的力气,将少年拖至屋檐下,以防雨水将他彻底淋湿。
小童解开捆绑着少年的白布,让他尽量松弛一些,舒服一些,即使这少年看上去已然如同死去一般。
少年的脸惨白的没有血色,这几日靠着小童用竹签度进去的粥水活着,比送来时还消瘦些。
小童瞥见少年手腕的绿色珠串,乍看珠子里好似有一副山水墨画。之前小童虽是见过,却是无暇细看。
他将少年手腕的珠串退了下来,拿在手中细细看着,那珠子里暗含风景,仔细看去竟然与云贵地方的山水相似。这珠串自带凉意,看着不似寻常人家的物件。
小童把玩几下,便放在一旁,继续唤着眼前的少年:“小哥哥,你莫怪先生。战争来了,先生要不是等15日之期,可能早就离开这里了。”
“先生云游四方,通宵世间各处的医理,就没有他救不活的人。所以,小哥哥你一定会醒过来的,对不对?”
小童擦拭掉少年额前的雨水,他心里又没底,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默默祈祷着。
忽然,一声巨响爆于天空之上,小童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道红色的烟雾笔直的插·入云霄,生生打破了平原上流亡难民的宁静。
一阵喧嚣嘶喊由远即近,成千上万的人群,像是乱作一团的蚂蚁,瞬间打破了原有既定的行进线路,从烟雾发散处,这些人疯狂的做四散奔逃之势……
听闻炸雷一样的声音,门很快被推开,十五先生出现在门前。他屏气凝神,望向远方,想从远处人群中爆发的凌乱里,得到一些猜测。
这雾在雨中久久不散,像一道红色的标记刺破苍穹,那红意看的煞人,却无半点危害到这些逃难的人。
敌军应该还未到达这里,那么这很有可能是曾一凡的军队发出的一记信号,意在尽快驱离逃难的人群,让他们尽快远离这个地方。
小童被吓得蜷缩到十五先生的身后,他双手扯着先生的袖子,胆怯的看向烟雾弥漫处。
“莫慌,应该是驱离百姓的信号弹。”十五先生轻轻的拍了拍小童的肩膀,以示安慰。
“不过……今晚子时一到,我们必须得走!”
小童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但还是用余光看了眼躺在墙角的少年。若是他们离开,即使没有敌军来袭,这少年也将必死无疑。
小童不忍的撇过头,跟着十五先生的目光,向远处逃散的人群看去……
十五先生说罢,他蹲下身,又看了眼这个一动不动的少年。这个烟雾,到是忽然让他想起之前去西域的经历。
当年,他不过二十,路过楼兰国时,曾亲眼见证过一个奇迹。之所以称之为奇迹,是因为当地人认为世间生灵皆有灵魄,肉身里的灵魄才是人得以存活的关键。
“若用那个方法试试,或许可行。”十五先生喃喃自语道。
“先生,你在说什么?”小童没有听清,追问道。
“我想到一段往事,或许,这个人可以死马当做活马医。”
“先生,是什么往事?” 小童问道。
十五先生目光深邃,说起了那段往事:“在我二十出头时,我曾随师傅前往西域,路过一个叫做【楼兰】的国家。见证过一场奇迹,之所以称之为奇迹,是当今医术所不能解释的。”
小童还要听时,十五先生早已兴致勃勃的冲向房内,他要将这种灵光乍现的东西要迅速记载到医薄中,以免忘记。
十五先生是当世神医,亦是医狂,任何救人的门法都求知若渴。小童抹干眼泪,跟着进了房屋。
他见十五先生在纸上写写画画,眼神中难掩狂喜之色,而嘴中也一刻不停的呢喃着什么。
古语有云:心病还须心药医。若是用楼兰的招魂术来说:大夫可以医人的外在伤病,但的灵魄是人的精神所在,若灵魄不在,那活人同死人无异。
之前,他未曾用过此法是因为病患中的意识都是清醒的,也就是所谓的灵魄在体。如今看这少年,形同死人,就和当年楼兰的活死人一样,正好可以开展救人门法,将他的灵魄召回体内!
“将人拖进来!”十五先生嘱咐小童。嘴角却抑制不住的上扬,他的手依旧不停的写写画画,眼眸未曾分神片刻。
小童也跟着喜笑颜开,他兴冲冲的跑出门外,用尽全身力气,将少年往房内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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