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情爱,虚妄多余真实。纵然一些真实是刻骨铭心的,也奈何不了时光的洗涤……诚如,太阳有日出日落,民间有婚丧嫁娶,万物有循环往复。
郊外的被烧荒的土地上,有了些绿意,春风拂过,野草丛生,竹影摇曳。
天地万物自会生生不息,但总有人选择停滞不前,无关死亡,只是心念已死,和着那个17岁的少年埋在了某处的深山野地里。
李垣林在梦中时常会看到赵真,那人鲜衣怒马少年郎,对着他笑得极为灿然。醒后,李垣林只觉得梦里太过虚伪,赵真一生命运多舛,他的笑又哪有梦里那般从容……
自十五先生说过赵真的坟墓在温泉旁,李垣林却生了胆怯,他并未按照先生之语,去掘坟验证。
无论真伪,他都排斥不已。
有时候,李垣林会想自己的爱究竟到了什么地步,以至于时隔第三年,他不肯就此罢休。但,转而他会想:少年的爱终归要比他更热烈些。
第四年,李垣林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他的面容不似之前像油尽灯枯的模样,容颜也恢复如初,只是李垣林依旧不上朝理政。
他最常去的地方便成了郊外被烧的荒地,太阳下,他身着百姓常服,像所有农耕的人一样,昼出夜伏,挥汗如雨,将一棵又一棵的竹子种在焦土之上。
李垣林虽不上朝,但帝国的运转却如火如荼,万国来朝时太子做观礼。太子品行端正,他自放心在他的荒山野地里挥动他的锄头。
第五年,郊外有一片小小的竹林,那林子修的甚好,林中一座小院。小院清幽淡雅,不受世人所扰。屋内暖意融融,檀香焚尽,琴弦余音绕梁,李垣林无事便在林中舞剑。
舞剑中,李垣林自觉好想回到了过去。有个12岁的孩子追着他的身后,一脸崇拜的看着他。再晃眼,那孩子已经长高了很多,却喜欢跟着他左右,问询世间所有著书立说。
即使,那著书立说的东西颇为无趣,可少年还是一脸认真的看着他,细细咀嚼着其中艰难晦涩的古语。不外如是,和他的名字一样,那么较真。
李垣林停顿下来,那人年少的影子随风而逝。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又是一年。
第六年,李垣林宣布退位,将王国的命脉交由太子。这六年的时间,李垣林未必下的不是一场棋,若非他暗中推波助澜,太子之位又何以日渐稳固。
若非他不理朝政,大权又岂会轻易向太子倾斜过去。年少气盛,总觉得登顶帝王之位,可睥睨天下,可追本溯源报仇雪恨。直至做了帝王,肩头重担并非想象中轻松,大仇得报之际,转而虚空不已。那皇位,也许初始之时,他本就无意。
李垣林开始艳羡百姓的平庸,在日暮更迭中平庸意味着一种淡然的幸福。
禁军统领木河鱼也随李垣林的退位一并请辞。于木河鱼而言,身份地位之始至终都不如伴君左右,以报答年少时,主子的救助之恩。
这片李垣林悉心养护的竹子长得很快,不过几年,便有高耸入云之势,站在其中,倒让李垣林觉得这竹和人一样,年少总有种争强好胜的尽头,恨不能在天上桶个大窟窿。
他自登基到退位,时间并不算长,却轰轰烈烈了,世间话本子将他描写成勇武亲征的帝王,也将他描写成一刀能砍死百人的战神……
李垣林带着斗笠,坐在百姓拥闹的茶肆,听着关于他的传说故事,不由微微一笑。看来,他执政的那几年,并非一个昏君的形象,这就足够了。
在前往烟云城的路上,李垣林参拜了赵廉的墓碑。那日刚好是赵廉的祭日,从水溶洞移出他的棺椁已经有6年时间。
李垣林思绪飘渺,在墓前说了很多话,但具体说了些什么,他记得并不清楚。如同两个老友见面,分外的碎碎念,至于念叨了什么内容,其实并不重要。
李垣林每回到这里,墓前都干干净净,杂草未生。想来是百姓感念赵廉将军的功德,也会偶尔过来参拜。墓碑前放着各类祭品酒水等。
英雄虽死,活于人心。
李垣林焚香洒酒,独诉衷肠。
木河鱼在一旁持剑等候,忽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颤颤巍巍的向这里走来……
那人的面貌和身形和赵真非常相似,若说十分里有几分相像,那定然有个五六分。其余四五分则差在外在气韵上,眼前的人佝偻如此,走路都颤颤巍巍的,哪里还有当年少年将军的半分影子。
但,他的容貌,又着实让木河鱼大吃一惊。
木河鱼脱口而出道:“赵真!”
这声音并未惊动来人,却惊得李垣林不由颤抖,他循声望去。来人目不斜视,正往过来走着。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容,却波澜不惊的直视前方。
李垣林心念松动,他不由大喜,极速跑向来人,抓起那人的手道:“赵真,是你吗?”
此人抬头向李垣林看去,从他茫然的神色中,并未看出熟悉之感。
那人挣脱李垣林双手的桎梏,淡淡的摇了摇头道:“你认错人了。”
“怎么会?”李垣林面露喜色,这是六年以来他最激动的一天,他怎么会认错人。
只是,那人眼神疏离到完全陌生,李垣林又不由难过起来,莫非是他真的认错了。可,这面容分明不会有错。
他从李垣林的手中抽离后,便缓慢的走向墓碑,李垣林目光紧随其后。
林间光影浮动,李垣林一动不动的看着那人的叩拜,如同顽石痴痴站着,竟不知沧海桑田,今夕何夕……
直到一个清脆的少年声打破了林间的寂静。
“十五先生,你怎么走得比小哥哥还慢啊!”
李垣林循声看去,一老一少正从远处走来,那老者满鬓斑白,手持拐杖,却依然一副道骨仙风的模样。而他旁边的少年人,虽六年不见,不正是当年磨药的小童吗?
老者虽步履蹒跚,但目光如炬。他早已看到李垣林站在那里。
“故人,别来无恙啊。”十五先生走近道。
一时之间,百感交集,李垣林有怨、有怒、更有一种难以明状的欣喜。
他情绪复杂到极点,指着正在跪拜的人,问向十五先生:“他是不是赵真?赵真是不是活着?”
十五先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是亦不是。”
“你究竟什么意思!”李垣林不由怒意直冲。
他被骗惨了,那年自十五先生告知赵真身死,李垣林过了很长一段如同行尸走肉的日子。李垣林心里明白,他倒非真的为自己而冤,只是苦了赵真这么多年,他未能陪同左右。
十五先生看了眼满脸愤懑的李垣林,也不过多解释,只是抚了抚白须道:“那一年,经历换感之术后,赵真五感尽失,行同废人。但,机缘却就此种下。你还记不记得,赵真之前用过我从楼兰带来的密宝——天蚕吗?”
见李垣林并未回应,木河鱼上前回禀:“主子,确有此事。赵真当年用了天蚕,才从昏迷中得以苏醒过来。”
十五先生朝木河鱼微微颔首,转而对李垣林道:“那机缘就是天蚕,我本以为天蚕被赵真吸收殆尽。却没想到人虫已然共生,这蚕感受到宿主的五感消逝,便充当起他五感的经络,将所有经络渐渐连接起来,只是这个过程极为缓慢。你为今看到的他,也是历经了整整六年,才终于五感恢复。”
李垣淋怒斥道:“为何上次见你,你说赵真已经死了。”
十五先生对李垣林的愤怒予以理解,他笑着回忆道:“当时,天蚕联通的只是他的触觉和肢觉。也许是他觉得自己:形如废人,生无可恋。赵真瞎着眼,摸索着跳入温泉池水中,妄图自尽,好在被我救下了。”
李垣林不由感怀,他话锋一转,不在咄咄逼人,能确定的是赵真就是此刻正在跪拜墓碑的人。
十五先生继续道:“天蚕伤脑,之前赵真已经失忆过一次。而天蚕在发挥效力的同时,也在慢慢掠夺赵真的记忆。今年刚好第六年,你现在看到的他是从生死线走过来的人,前程过往尽数忘怀。为今,他名字叫——赵新。”
见李垣林不语,十五先生继续道:“当然,赵新——这个名字意味着昨日之日不可留,他以新生的面貌来到世间,重活一番。”
李垣林看着那熟悉的背影,感慨万千之余,心中油然而生了份感恩。若非天可怜见,他不知要和赵真错过到何年何月何时何日。
赵新已经叩拜完成,他起身来到十五先生旁。那一脸疏离的模样,刺得李垣林心中千疮百孔。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不就是失忆而已,既然能找回来第一次,就会能找回来第二次。李垣林自我安慰着,他强打起精神,轻声道:“好久不见啊,我叫李垣林,你也可以叫我季林。”
赵新一脸疑惑的看着李垣林,感受到对方的好意,他点了点头道:“我叫赵新,我们过去很熟吗?”
“熟,很熟!”李垣林泪目当场,他心头喜悦苦涩各参一半。
望向眼前泪目的男人,赵新轻轻的点了点头。
“可我失忆了,记不得你,也记不得过往。”
“没事。后半生,有大把的时间,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们一起回忆……”
终于完结了……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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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完结篇2】昨日之日不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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