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冰月发来一条微信:“真的假的?那很可怜啊。”
距离孟至上次给她发微信,已经过去整整十五天。现在,水冰月针对孟至那条讲松鼠的消息,源源不断地回复着:“其实动物也有灵性和情绪,不过松鼠竟然会气得上吊,还是超出我预料……”她回复得十分行云流水,就好像当中间隔的半个月不过弹指一挥间。
而孟至也立刻和她继续聊起了松鼠,仿佛隔上一年半载再回信也是十分正常的。随着十一黄金周的到来,水冰月那繁忙的诊所终于能休息几天。她约孟至一起北上,去B市听一场音乐会,孟至的精神为之一振。
孟至急需凭借一次出行来转换心情。天气正转入深秋,打开窗户时,扑面而来的是凛冽的空气,带着雪的气味,让人想到寒冬、西伯利亚和暴风雪。那种无法言传的气味曾让孟至痴迷,而现在只能让她感到有一点伤心。
方铭的微信号彻底沉寂了,两人不再联络。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个新来的相亲对象。赛罗每天顶着一个奥特曼的头像来找她搭讪,从早安问候到晚安,令她不胜其烦。当他又来问她小长假规划时,她冷淡地回复说自己的工作没有法定节假日。
赛罗应和道:“弹性工作制,我知道。”
见孟至不吭声,他又问:“那你不忙时准备干什么?”
为了避免他在休假时过来没话找话,孟至索性如实回答:“我约了朋友去B市听音乐会。”
“老会堂音乐厅吗?”
“是的,约了5号。”孟至不想让他觉得自己说谎,并且她又特意强调了一句,“之后几天还要陪父母体检,很忙,没有空闲看手机。”
对方又显示正在输入中。孟至并不担心他会偷着去B市制造偶遇,因为那场音乐会的票已经售罄。但她还是内心凌乱,无力回复,于是找到了斯基:“你有空时候能不能帮我回复那个相亲对象?我微信密码是Meng1-6。”
很快,斯基积极响应:“没问题,这就用平板登你的微信。”
孟至语重心长地叮嘱道:“请使出你所有的招数胡说八道,把他挡回去。”
斯基却发来一句:“不对啊孟姐,你这密码是不是给错了,我怎么登不上去?”
“没错啊,”孟至检查了一遍,“你是不是读博读得手指哆嗦了?”
“去你的。”斯基迷惑地说,“不是Meng123456?”
孟至说:“不是的,中间那个真的是杠。”
“去你的。”
又过了一会儿,斯基再次反映:“还是登不上,是咋回事?”
“哦,忘说了,”孟至泰然自若地说,“Meng1-6。句号也是密码的一部分。”
“去你的!!!”
斯基终于登上了孟至的微信,她顶着孟至的皮套去回复相亲对象了。孟至躲入了片刻的安静之中,她又想到了方铭,不知他此刻在哪里开锁,又或者他已经学会了CAD,结合打电钻的经验,转型成为画施工图的室内建筑师。斯基和赛罗的聊天记录已经同步到孟至的手机上。她看见斯基义正言辞地说:“赛罗,我认识你,你是赛文奥特曼的儿子,光之国新一代的年轻奥特战士。”
于是孟至里应外合,把自己的微信名改成了赛文。
……
5号这天,孟至和水冰月在火车站汇合,乘高铁到达B市。音乐会在晚七点开始,她们有半天的时间在老城区闲逛。由于纬度更高,B市的秋天也更加萧瑟。这座城市给孟至留下的印象是浓郁的俄式风情,各式各样的教堂分布在城中,既有拜占庭风格,又有巴洛克和哥特式。洋葱头穹顶、帐篷尖顶和厚重的墙体,种种元素使得这些建筑气质独特,而那些精美复杂的雕花、细长的拱形窗户,则维护着一种美的秩序。
晚六点四十分,两人来到老会堂音乐厅。米黄色外墙的犹太教堂看起来十分温柔敦厚,顶端有一个水绿色圆顶,这种浓郁的冷森森的绿色在B市老建筑上随处可见。她们走进楼内,发现门洞是尖拱形设计,深棕色窗格上有六角圣星图案,代表着大卫之盾。
音乐厅里摆着一排一排的长凳,就像昔日的礼拜堂。最前方的木质舞台就是乐队表演的地方,舞台一角摆着漆黑的钢琴。孟至和水冰月随着其他观众一起落座,听旁边的人说,即使在寒冷而漫长的冬季,音乐厅里依然有许多来客,有人身穿着长长的羽绒服,在音乐厅门口独自起舞。
在开场之前,她们小声聊着天,孟至问了水冰月的诊所地址,帮她在各大群聊里发了广告。水冰月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孟至,低声问:“你家里最近还好吧?”上次见面时,孟至曾对她简要地说起自己家里的一团乱麻。
孟至说:“还行,我也就每周末回去吃顿饭。”顿了顿,她忍不住加了一句:“之前我跟你说过,我不喜欢我姥姥姥爷。最近碰到一个人,让我觉得我不那么讨厌姥姥姥爷了。”
“那你应该好好把握这个人呀!”水冰月惊叹道,“这是什么解语花?”
“可是他和我闹掰了。”孟至说完这句,就不想再说了。水冰月谅解地笑了一下,忽然讲起了自己:“我大概没跟你说过,我有个弟弟,还有个继母。”
孟至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但接下来水冰月的话更加令人惊异。她说:“我自己的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现在这个妈妈和我有矛盾的时候,我都尽量不去计较。我想的是,虽然那个妈妈不在了,但起码还有这个妈妈,母亲节的时候我还可以给她买点东西。”
“你在找一个锚点。”孟至平和地说。
“恩,对。”水冰月赞同了她,“我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奶奶家,根本不知道我有弟弟了。弟弟就是我继母和我爸生的,有时候我会感慨,如果是一个妈妈生的,或许还会更亲点儿,来自同一个子宫嘛。”
“那你弟弟现在和你不亲?”
“我回到父母家以后,有不高兴的事了还是给我奶奶打电话。小时候他们都偏向我弟弟,我以为只有奶奶会永远站在我这边。结果后来发现不是的,她也偏向弟弟。”水冰月又谅解地笑了一下,“但我弟弟还是很爱我的,虽然我们没事时候几乎不联系。我记得十几年前我谈恋爱的时候,跟我那前男友大吵一架。这时候我弟弟突然说,姐姐,那个人根本不理解你,他连你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还说,爱比钱重要,没钱可以去赚,没有爱就会让你不快乐。那时候他才十六七。”
如同菩萨手里的树枝点下露水,孟至豁然开朗,心中一片澄明。水冰月继续说:“我想说的其实不是我,而是你。如果可以选择爱还是仇恨,那么最好选择爱,比如你对姥姥姥爷,比如我对我的家人。如果可以选择爱还是遗忘,那么最好选择爱,比如你对那个男孩,他能让你快乐。”
两人脸对着脸,静静地看着彼此,眼睛都闪烁着来自高处华美吊灯的光芒。水冰月说:“你看,如果我当时忽略我爸对我好的那部分,光揪着不好的地方跟他吵闹,那后来他去世的时候我该多后悔?所以不要那样。”
如果有人传授抽象的道理,那也许不够具备说服力。但如果有人告诉你,心怀仇恨可能引起怎样的后果,则一切都明晰起来。孟至说:“我明白。我喜欢你告诉我的观点,我真希望我是世界上的另一个你。”
接着,音乐会开始了。
孟至握住水冰月的手,另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臂弯。盛大的音乐充满了举架高挑的教堂,就像是从空中降临的。一种宏伟的情绪控制着每个听者的心。在管弦乐曲里,孟至还在回味着水冰月刚才告诉她的话。
演奏到第三支曲子时,水冰月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她贴着孟至的耳朵说:“诊所同事的电话。”然后就匆匆跑出去接电话了,看来是关乎次日运营的紧急情况。孟至独自听着音乐,看着那块舞台上的乐手们,那里从前大概是牧师站着传道的地方。
直到音乐会结束,水冰月还没有回来,孟至猜她在沟通各方,或许从诊所职工、患者到供应商都要协调一遍。因此她没有急着起身,而是坐在座位上,看着周围的观众如退潮般离场。大厅里只剩她一人了,她转头看着身后的门口,想看看水冰月会不会再进来找她。
舞台的灯光突然灭了。她的余光注意到那个方向变暗了。于是她看向昏暗的舞台,发现那里多了一个人。那人坐在角落的钢琴前,背对着台下,弹奏起一首歌来。
就像被神明定住了身体,孟至不由自主地留在座位上,听着那首钢琴曲。听着听着,她终于想起这首歌叫《七里香》,但并不是那首同名的流行歌曲,而是一首以席慕容的诗作成的曲。孟至本来不太看诗词歌赋,她更喜欢科幻小说和大学物理课本,但她小时候恰好在斯基家里看过这首诗,长大后又知道有这首衍生歌曲。
随着流淌的音符,歌词也在她心里滚动着:
“在绿树白花的篱前,曾那样轻易地挥手道别。”
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最后一次和方铭见面是什么时候,又发生了什么。
最后一个音符逐渐平息了,音乐的结束让她怅然若失,飘渺无所依,仿佛曲终人散场。她情不自禁地追着音乐的余声,往舞台上走去。弹琴的人站起身来,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就义无反顾地走出音乐厅了。
孟至抱起手臂,眯起眼睛看着那个沿着过道行走、穿过排排长椅的身影。那竟然是方铭。
引用出处:
1. 赛罗是赛文奥特曼的儿子,光之国新一代的年轻奥特战士。——来自百度百科
2. 在绿树白花的篱前,曾那样轻易地挥手道别。——《七里香》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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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在绿树白花的篱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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