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监狱的路上没有多少士兵,明明上一次来时人还是有很多的,但苏怀枕也没有多想,不过在临近目的地的地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苏怀枕眨了眨眼,再睁开眼时,少女回了头。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儿。”
“我猜的。”对上她一双清明的眸,白皖顿了顿,终于坦白,“跟踪你的。”见少女沉默,她微微吐了口气,低声开口。
“阿乞,他很想你,也为你做了许多事,他真得很喜欢你,你真得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白皖皱了眉,见她目中淡然,她咬了咬唇又开口,“为什么你不能原谅他,灭顾国是谢执下的指令,他不过听命行事,你愿意原谅谢执,为向偏偏不能……”
“白皖。”她轻声打断她,一双清丽的眸映出她的模样,不起一点波澜。
白皖见她这般模样,到底止住言语,不再开口。
苏怀枕望了她许久,反而轻轻笑起来,可白皖看着那双眸,只觉得哀伤。
“官官,你比我幸运。”她闭了闭眼,见少女张了张嘴,她比她更快出声,“不用再说什么江南和谢执爱我,也许他们是喜欢我,但我国破家散是因为他们,如今的我,什么都没有了。苏府的人不知还有多少人,只剩爹在牢狱中。官官,你这样不幸吗?
“你认为我幸运,是因为你爱的人爱我,可也不一样,我爱的人却不在了,走到这里,我无人可依。”
她抬头看她,眨了眨眼。
“你不一样,官官,你有家可回,有人可依,有国可念。先别急着否定我,官官,哪怕江南并不爱你,但他也视你如妹妹,哪怕他不管你,荻浸月会护着你。”
“官官,我虽不知真正的白渠在哪里,但白府始终是你的家。”
白皖闻言,顿了顿,片刻她笑起来:“阿乞,也许我的确不太了解你,但你也不太了解我。我哥……死在嘉州。你知道吗?他走的时候我还在和他闹脾气,起因是他不给我买糖葫芦,可他死的时候却只吩咐他的随从给我带一声道歉,还给了他银钱,让他给我买二年的糖葫芦,一个月只准吃一串。
她说着,笑了笑,但眼中已有了泪花。
“那个人也是忠厚,硬是盯着我不准多吃,二年了,我已经长大了,过了想吃糖葫芦的年纪了。可我还在生着闷气,他却已不在了。
“我以为你了解江南,毕竟你和他相处了十多年了,但你好像并不了解他,也可能是你误会了他。阿乞,你知道他为什么放弃沐门少主之位,选择无名一辈子吗?”
“我不想知道。”苏怀枕沉声打断她,“官官,我真得……很累了,也不想知道什么所谓的真相了。”她抬眸,目中的确带着疲惫。
白皖不再开口,苏怀枕看她几眼,转身便走。
白皖看着少女走远的背影,叹了口气,她垂眸,握着深蓝色珠光的发簪。
“阿乞,他先前是为了活命,而今……是为了你。”
可你,真得不值得。
苏怀枕低头看着斑驳的树影,一脚踩一个,光影便留在她的绣鞋上,映着绣着的暗红梅花,模样很好看。
其实她知道,白皖说的句句在理。
可为什么她只恨江南,她自己都说不清,只是见那个握刀之人是他时,便始终原谅不了,哪怕他也只是听命于人。
明明谢执才是真正下令的人,可面对他,她始终恨不起来,或者她始终觉得
他可怜,或者,他太像前世的她。
有目的的,孤独的,装作不在意却又十分挂念的人。
但这的确不公平,对江南来说,她太不公平了。
她亏欠的人太多了,却实在不想一个人再走下去了。
“爹爹。”苏怀枕沿着铁柱蹲下,看着狱中男人清瘦的脸,本不想哭的,但泪水已然凝在眼边,但执拗着始终没有落下。
“怎么哭了。”男人见她这般模样,反而笑了,他放下了筷子,等菜咽下去后,才开口问她,“明明许久不落泪了,有人欺负你了?”
苏怀枕闻言,勾了勾唇,擦了擦眼角,但声音有些哑:“没有人欺负我,只是……爹瘦了。”
“阿乞。”苏兵武顿了顿,见她眼中满溢的悲伤,虽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也忍不住担忧,“记得你上一次哭还是5岁那年,你说爹严厉,但那时……爹的确是以你为荣的。
“阿乞,苏府永远是你的依靠,爹也是,你发生了什么事,都可以说给爹听,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
苏怀枕抬头,看见男人关切的目光,苏父向来是这样的,虽严厉却也很细心,但她抿了抿嘴角,欢快的开口:“爹,南朝人才济济,我看到了很多与顾国一般的平民百姓,也有很多官宦子弟,所有人都相处的和睦。”
闻言,苏兵武笑了笑:“是,南朝有个好皇帝。”他又何尝不知顾国百姓的水深火热与生活的窘困,但他作为苏府后人,是顾国将领没有选择。而且,他身后是一整个苏府,他身握军权,为皇室忌禅,他只有小心行事,才不至于连累家人。
只有在见到贫困的人时会帮一把,但有太多这样的人,他救不过来,也没有那个能力去救下所有人。
“爹,南国的冰灯节也很热闹,在一片积雪间,冰雕得精致,晶莹剔透,虽不如顾国花灯节时天上河里都是通明一片,但也很是夺目。”
苏怀枕想到那日临于檐下的一盏剔透的冰灯,映衬着无尽的黑夜,中间泛着柔白的光亮,雪落在其上,悄然而下。
苏兵武默默听着,笑了笑:“听上去挺好,等爹出来了,阿乞与我一同去看看。”
这次苏怀枕没有回答,她垂了眸,没有对上男人视线,只默默往下说。
“爹,我见到南朝前太子了,的确谈止得当。”只是她于薄纱外,见到的少年已心中有人,所有人都没逃过一个“情”字。
“谢执带我去见了先皇后,虽未见其人,但所有人谈到她都是夸奖不断,想来是一个极温柔的也极贤惠的女人。”
“嗯,她的确是个极好的孩子,我虽没见过她,但与器艳对垒时,他常谈及他的表妹,说是因为她屡次收了手,没有伤及无辜百姓。”苏兵武笑了笑,释然开口。
“爹,等你出来了,一定要尝尝珍稀坊的美食,可比顾国的膳食好吃多了,也更加丰富,每一道菜都很有特色,要一样一样尝过去,一定会喜欢上的。”
“还是了吃货。”苏兵武笑了笑,但到底应了。
苏怀枕吐了吐舌头,也笑了,的确,南国比顾国好太多太多。
可这里再好,也不是故国,不是他们的家乡,不是她爹爹守护的土地,是他们输了,被迫来的地方。
“阿乞,既来之则安之,这里很好,比顾国好太多,没有尔虞我诈,百姓安宁生活,等我日后出去,我们在这里再建一个苏府,将苏府尚存的人聚在一起,我也不是将军了,日后平平安安过一生,可以从商,也可以干些农活,一家人和和平平的也很好。”
苏怀枕闻言,抬头看他,男人眼中是有向往的,从军大半生,他其实更喜欢岁月静好,生活安宁。
她却低下头:“爹会想起顾国吗?”
苏兵武没想到她会这般问他,他以为她早已放下了,他抬头看长大的少女,倒也没骗她:“自然会想,午夜梦回时,我还在沙场征战,做守卫家国的不败将军,不曾想,一生仅败一次,一次便是家破国灭。
“但战场向来如此,有输有赢。为将者,第一步要先学会以输。阿乞,我教你二哥的第一个知识便是要学会认输,我从戎数载,哪怕从未败过,但我如今也认输。
“何况,我输的并不难看,苏家的每个人都输的像样。”见少女垂下头,苏兵武笑了笑,穿过铁栏,揉了揉少女的头,“阿乞,你活下来也是命数,意味着苏家命不该绝,你未曾苟且偷生,我们都曾从容赴死,但既然活下来,也该好好活下去,不辜负战死的兄弟。”
苏怀枕抬起头,一双清明的瞳看向那个憔悴但仍旧傲气的将年,他目光坚定,从容,从来都是这般模样。她想到5岁那年,男人笔下挺拔的“苏”字。
苏家,从未没落过,始终屹立在那里。
苏兵武认输,便不执着于过去,期盼日后,可她也认输,她栽在祖母死的那日,永远难以忘怀。前世,她从医一生,医治无数人,从未失手过,那个慈祥的老人的血溅在她脸上时,眼前朦胧,只有一片暗色的赤红。
她的心魔解不开,便始终停备在那一天。
她最后背对着苏将军离开。
苏怀枕淡然的望着面对清澈的河,目光很平静,如同欣赏美景般默默的注视着,风撩起她的裙角,柔柔吹拂她的发丝。
她的脚一点点没入那好看的河。
初春的天气,雪早已化的彻底,可肌肤碰到凉水里,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初春都这样冷了,怪不得,那个小姑娘落了莲池整整躺了几个月才得已恢复,倒是那个少年,真是打小便命硬。
可她只是想着,整个身子没入河中,她眯着眼,到底适应不了河水的温度,扑腾了几下,又沉了下去,她微微睁开眼,汩汩的水往她身上涌,鼻子不能呼吸,窒息的感觉真得是不好受。
她那时有多无助呢?不过一个五岁的小女孩。
可是是她先害的人,也算不上什么无助。可她脑中昏沉沉的,竟想到那时的小女孩落入水中,失去意识后是由一个比河水更加冰冷的身体将她抱住。
好凉啊,可她才5岁,到底舍不得死,扑腾几下,用力抱住来人,抱紧时才发觉那个怀抱也是冷的刺骨,像万年未化的冰山,可他只抽了一下,任由她拽着,到底将她送上了岸边。
之后,娇气的小小姐躺在床上躺了几个月,脸烧的红扑扑的,醒来时不记得是她先将小少年推下水的,也不记得那个冰冷的拥抱,愤恨的欺辱那个少年。
苏怀枕睁开眼时,河水汩汩,四周湛蓝,却寂静异常。她呛了几口水,嗓子感觉干干涩涩的。
眼边湿漉漉的,但不如先前那般冷,反而眼角热热的,眼睛有些痛。
她不知在想什么,河水却不断的前进着,涌动着,始终不停歇。
水漫过她的口腔,她觉得自己像一尾溺水的鱼。
进入喉中的河水又苦又咸,很是难受,她慢慢沉底,却傻傻笑起来。
原来好久以前……她就喜欢上他了。
气泡一个一个向上浮着,她眯眼看着那星星点点,头昏昏沉沉,濒临死亡的感觉并不好,怪不得那个小姑娘这样求生,可她现在却只求死。
她实在是很累了。
等她终于快要喘不过气来时,她听到了一声巨大的落水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她想睁开眼看看来人是谁,可她沉没了许久,终于连睁开眼的力都没有了。
可她感受到了一个很冷的拥抱,像梦里的一样,冷飕飕的,可她不是梦里疯狂求生的小女孩,她用力推开他,可来人抓住她的手,突然她感受到唇上传来炙热的温度。
与他冷冰冰的怀抱不同,他的唇很烫,像要融化她一般,与先前隔着那瓣冷冷的梅花的吻不同,热热的,滚烫的。
她不再挣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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