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在霍归的再三央求下,火鹤陪着他先去了他的房间,准备和他一起面对那个未知的,在段晗的描述里“很可怕”的凤庭梧。

双人间的门推开,两张并排的床,半开的窗,风携裹一股草木的清香绕了个来回,窗帘在风中扬起落下。

空无一人。

霍归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火鹤看着觉得有趣,忍不住问:“真的这么害怕吗?”

霍归缩着脖子将自己的行李箱拖进门,小声说:“你不知道,我年轻的时候...”

火鹤发出灵魂质疑:“年轻的时候?”

霍归佯装老气横秋:“就是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啦——我很害怕被人欺负的...年轻的时候同桌长得很壮,力气也很大,会把我的东西随便拿走,还会用圆规扎我的手...段晗幼儿园就开始学武术,他都说可怕的人,一定是特别特别吓人的那种。”

火鹤试图在脑内勾画出一个十岁出头,但非常可怕的小男孩形象,但是铩羽而归,最后只安抚地摸了摸霍归的脑袋:“先别想那么多,实在不行你就告诉章老师,让他看看能不能给你换房间。”

霍归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收拾行李的空隙,火鹤拖着自己的小箱子,穿过走廊来到最后的那个房间,这里是他的双人间。

门是关着的。

火鹤敲了敲门,下一秒听见屋内传来了少年音。

“门没锁,请进。”

他应了一声,然后推门而入。

屋内已经有了个陌生男孩,身形削瘦,此时正跪在地板上,行李箱半开着整理私人物品。

火鹤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恰好抬起头,嘴里问:“你想要哪张床?靠窗的还是靠门的?”

火鹤看进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像阴雨连绵的灰霾天。

他从来没在任何人,无论少年还是成年人脸上,看见这样湿重的神色。自己明明不是想象力特别丰富的人,但那个瞬间自然而然地联想起被水洇湿后,斑驳的灰色墙纸,和蓄积着浮灰的旧书。

顿了顿,他扯出一个天衣无缝的笑容:“我都可以,看你喜欢。”

对方迟疑了一下:“那我想睡靠窗的,可以吗?”

火鹤比了个“请便”的手势。

男孩看起来高兴了一点,嘴角不自觉挑起了抹笑意,但像是顾忌着什么,很快又将其压平了。因为情绪不到位,快乐得不够尽兴,所以连这点珍贵的笑,都显得淡而模糊,隔着一层灰翳的薄雾。

火鹤在初入会议室四下打量的时候,稍稍注意到过他的存在,外貌是哪怕在精英练习生组建的“鹤群”中静静坐着,也一眼会被投以关注的出众程度。

男孩将寥寥几件略旧的衣服一一整齐地折叠好,动作利落地摆放在床头,他身上的长袖T恤空落落的,偏大了几码而不太合身,动作幅度稍大,领口就随着姿势往一侧滑落。

他脱掉上衣换睡衣的时候,肩胛骨锋利地突出,骨骼轮廓只被薄薄一层皮肤覆盖,俨然一片贫瘠的山脉。火鹤注意到他背上还有块深色的痕迹,像是被火燎伤后留下的浅表性疤痕,有着明显的色素沉淀。

他心头一沉,在对方转身的瞬间,倏地移开了目光,低头跟着打开了行李箱,开始整理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嘴里问:

“我是星汉分部的火鹤,今年十一月就满十二岁了,你呢?”

男孩说:“我叫青道,十三岁,是蓝港人。”

火鹤拍了拍手,笑着说:“我姓火,你姓青,都能联想到一些颜色,把我们分到一起可能是种缘分吧!”

青道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这里自己是不是应该笑一笑做出合理的应对,但他很难笑出来,又害怕不笑,会让人觉得自己孤僻难相处。

好在火鹤不是真正的小学生,他压根不在乎,只绞尽脑汁找了个新的切入点:“我记得青道是一种天文现象。”

青道的眼睛微微瞪大了,像是意外于火鹤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

“青道是日月运行到东方天空的那一段轨迹,对吧?”

也可以引申为春天时,东方的晴空。

青道说:“对。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个,一些人以为我是日本人,姓青道,另外一些人只会好奇我是不是真的姓青。”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认真地看了看火鹤。

“我听说过你。”

“听说过我?从哪里?”

“我来之前,工作人员给我们开过一次小会,大概是想让我们知己知彼吧,提到了几个其他分部的练习生的名字。”青道解释,“他们说你是‘传说中的练习生’。”

火鹤:“...谁?我吗?”

这是什么中二病的称号。

青道:“据说年纪最小,但是实力很厉害,学习也好,但是星汉分部很神秘,大家没见过你本人,像活在传说里一样。”

火鹤:“...这就不用解释了,好羞耻啊!”

“哐哐哐——”

“小火你在里面吗?”

“哐哐哐——”

“我进来了?”

房门霍地被人用拳头砸响,打断了火鹤莫名被夸的尴尬,也让青道眼底刚刚浮起的笑意陡然收敛。

屋里的人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门把“咔哒”一响,外边的霍归炮弹一样冲了进来,准确地扑向了火鹤的床。

因为体重太轻而被弹了起来,重新落下,脸满足地埋进了床上的被褥中去,又打了两个滚,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火鹤:“......”

青道:“......”

火鹤问他:“你东西收拾好了?”

霍归把自己在火鹤床上摊开成大字型,然后点了点头。随即他意识到火鹤看不到,又一骨碌坐了起来。

“我舍友还不回来,只有我一个好无聊。”他抱怨说,眼珠滴溜溜转向了青道的方向。

“你好,我是霍归,十二岁啦!你叫青道对吧?刚才小火分房的名单上我看到了!”他爬过去,用手指戳了戳青道的肩膀。

火鹤拆穿他:“你才没到十二岁。”

霍归一逗就炸毛,这次也不例外:“我到了!我还有几个月就到了!我按照虚岁都已经十三了!”

火鹤纵容地:“好好好,你再努力四舍五入一下已经二十了,超厉害的。”

霍归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二十岁对他来说意味着成熟稳重的大人,是夸赞,听闻立刻喜笑颜开。

“你没去别的房间找其他人聊聊天吗?”火鹤又问。

提起这个,霍归的表情有些不开心起来。

“刚才我和遇到几个人,和他们打招呼,但是没人理我,好气!”他抱怨着说。

火鹤的余光注意到旁边的青道听见这番话,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怎么了吗?”他扭过头问。

青道点纠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在火鹤的眼神鼓励下,他才委婉地说:“如果是智源分部的几个练习生,关系一直比较好,很团结。”

火鹤立刻从这隐晦的提醒里察觉到了未尽之意——潜台词其实就是智源分部的练习生抱团。

“你怎么知道的?”霍归好奇地问。

“去年暑假的时候,有个七代的各地训练部内部比拼,智源分部练习生用了一点‘策略’,战胜了华海分部拿到了第二,仅次于帝都总部。”青道解释。

火鹤知道这个所谓的内部比拼,各个分部会派出六名练习生参加,邀请圈内的专业老师,以vocal、dance和rap三项进行比赛,以此刺激各地训练积极性。

去年他实在太小了,所以没有参加,但也知道星汉分部拿了个倒数第一。

脑海里出现了那阵子负责人和相关工作人员萎靡不振的模样。

他伸手摸了摸霍归的头:“他们可能比较怕生,需要一点时间相处,你们很快就能成为朋友的。”

霍归不疑有他,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

他们在公司吃过集体发的盒饭晚餐了,因此又随意聊了一会儿,就有相关的工作人员过来催促他们可以准备休息了,并且提前通知了他们第二天叫早的时间——

八点半。

火鹤征求过同屋青道的意见后,给自己的手机设了个八点二十的闹钟。

房间里没有浴室,火鹤算了算时间,等大部分人洗漱完毕,外边声音渐歇,才拎着自己的洗衣篮子到浴室门口,恰好看见里边还有个正低下头,把水往脸上扑的男孩,穿了一身鲜亮的黄色睡衣。

火鹤很少见到有人把饱和度那么高的黄穿在身上,一瞬间眼眶就被这种纯正的色块撑满了。

他退后一步,恰好对方抬起头,半睁着眼从镜子里看见了他站在身后。

“啊,你吓我一跳!”他肩膀小小地耸起,尾音含混地拉长,是符合年龄的撒娇。

“不好意思。”火鹤往后退了一步,倒了个歉。

男孩从镜子里和他对视。

他刚才的热水温度开得肯定很烫,脸颊和手掌都自虐般泛着红,水池里升腾的热气已经散了,镜面底部还覆着一层溟濛水雾。浴室的灯光调偏冷,透亮明净的光,点缀在他沾水的睫毛,精细的鼻尖,和嘴角细腻的梨涡里,然后他对着身后的火鹤,抛出一个娴熟的单眼wink。

火鹤:“...?”

“弟,我好看吧?”他问,表情里有种洋洋得意的满足。

火鹤的目光从他刘海上夹的一排五颜六色的小夹子,移至他笑意崭亮的脸,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很早之前似乎有这么一句话,说女孩子喜欢长得坏的男生,而不是喜欢长坏了的男生。那么对方就是前者——三岁看到老,十三岁看出坏,在此基础上,因为年龄还小,因此额外增加了一层鲜艳明媚。

似乎没想到居然得到了预料之外的反应,男孩愣了一下。

而后他面色骤变。

眉毛下压,嘴唇抿作一道细线,表情霎时变换。如果说刚才是泡在粘稠蜜糖中的柑橘吃进嘴,那么下一瞬就一口咬在了辛姜片上,灼痛鼻腔。

喜怒无常。

火鹤在星汉分部的同代练习生大几十人,年纪从小学到初中不均,还是第一次面对这么瞬息变幻的情绪,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大概是自己的那声笑被对方误解成了某种嘲笑。

“哥,好看的,特别好看。”他连忙开口,特别真情实感。

他的态度摆得很端正,丝毫没有敷衍的意思。

“你...”

“真的好看。”火鹤真挚地强调了一遍。

然后看见对面的人怀疑地眨了眨眼,然后嘴角一勾,再次由怒转笑。

火鹤补充说:“你的睡衣和夹子也很有个性,我很喜欢。”

他记得对方的名字,他叫鹿梦。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和青道一样,来自蓝港分部,容貌鲜亮出众,在早些时候的会议上,他注意力老是不集中,不是转笔就是玩袖边整理头发,被章文提醒了几次,认错态度倒是挺好的,但是屡教不改循环往复。

别说火鹤,恐怕在场所有人都会对对方印象深刻。

况且...

火鹤摸了摸口袋,他的手机没有带出来,自己的备忘录里,关于这个男孩也有寥寥数字的记录:

鹿梦,疑似被动卷入圈内资源纠纷。

简而言之就是未来娱乐圈爆出一系列资源置换问题,他次次被坑,次次榜上有名,大概是识人不清,反倒遭人背刺,怎么看都是个轻信别人的老倒霉蛋了。

鹿梦离开浴室的时候,火鹤往后退了半步,给他留出了离开的空间,冷不丁对方冲火鹤抬起胳膊。

火鹤眼睛一眨,几滴残留在鹿梦手指尖的水,就被他弹到了火鹤脸上,冰凉凉落于皮肤。

“浇花。”他笑嘻嘻地说。

火鹤:“......”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蹭掉脸颊上的水痕,鹿梦洗个脸刷个牙,把梳洗池弄得几乎闹得像暴风雨过境,他翻了翻下边柜门找了块没拆封的抹布,把台面擦干。

然后打开冲淋头,调了一下温度准备洗澡。

等了一小会儿,却发现水始终不热。

火鹤:“?”

他弯下腰,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淋浴阀周围。左右分别是标记着红色的“热”和蓝色的“冷”,但扭转后毫无效果,再查看周围,墙壁上有个开关热水的总阀门,已经被人关掉了。

回忆起刚才鹿梦在离开浴室的时候抬起胳膊的动作,火鹤摇了摇头。

这算是对自己的小小报复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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