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我来吧。”
时年进屋,看见程锦对着铜镜上药,便接过手。“我从厨房端了点宵夜……少爷待会吃点。”
程锦那日与郑统领比试,肩膀拉伤一直隐隐作痛,身上也留下不少淤青。本来也没什么事,可程锦不喜欢自己身上有伤。
程锦倒是还有心情笑,“这些日你可以好好休息,不用来照顾我的。”
时年的双亲病重垂危,程锦年前便让他回家去了。开春时后事已了,时年了无牵挂,也就回来了。
程锦担心时年情绪不好,一直让他多休息。可时年闲不住,闲下来就会难受,不如多找点事。
这种滋味程锦最是清楚,劝过几回也就罢了。
时年点点头,心里却想着别的事,“咱们这院里老的老小的小,还都是细作。我不亲自来,哪里放心。”
时年眼眶红红的,不知为何伤感起来,“公子进宫受伤陛下都赐了药,府里上下谁不知道?虽不严重,老爷也不说来看看。”
程锦被他逗笑了,“别哭呀,我们这院子还要靠你撑着呢。”
程锦心疼他小小年纪骤然失了双亲,还要替他操心这么多事。问他,“过几天带你去听戏去,去不去?”
时年眼睛亮了亮,“去呀去呀。”
程锦尚有余闲,被困在宫里的宋恒还在和礼部大臣商讨迎接回部的事宜。三日后回部入京,这原本是明王的活,现下事变,一切都得重新商量。
此次回部派了位年轻的持节大使和两位王族。
回部营帐——
“那瓦里!王子哪里到底去了!今天你必须交代给我!”
珠扎扎穿着一身藏蓝长袍挎褶,不过十八来岁的少年人模样,撒起火来把案几拍得震动。
那瓦里穿着对襟回族长袍,一手端了饭盒,一手掀帘而进,“明天就能进长平城了,这只有中原的食物,凑活吃吧。”
那瓦里又叹了口气,“还有,你那中原话说的什么东西,别说了。”
珠扎扎没听懂,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嚯”一声掀了旁边没放饭的桌子,声音激动。
“你才不是东西!我的中原活被可汗教的,你才别说了!你快麻溜地找殿下!”
……
那瓦里一天叹十八口气,“好好,我去找王子。”
他刚掀帘出去,就跟回峥碰上了。
回峥翻身下马,“阿叔!”
帐里的珠扎扎闻声跑了出来,一把撞开那瓦里,狠狠拽着回峥的辫子。
“我是大使懂不?你个小子哪里去都要告诉本使!你再这样,我……我回去告诉可汗!”
回峥喊疼,咋呀咧嘴地挣开他,往那瓦里那躲,“你小小年纪,官威倒学了个十成十。”
见珠扎扎还欲发作,那瓦里赶紧把他往帐篷里推,一边安抚道,“好了好了,你快去吃饭,我来教训他。”
“瓦里叔,你要狠狠,狠狠训他!不长记性的蛋球!”
“好好好……”
回峥笑得前仰后合,“他怎么连个骂人的话都学不会?”
那瓦里跟在回峥后面进了帐。
“怎么样,有什么线索。”
回峥面露肃色,“明王受伤,似乎是大巫动的手,跟朝廷内政牵扯在一起,恐怕不妙。”
那瓦里心下一惊,“若是被皇帝盯上,只怕大巫凶多吉少。”
“我继续盯着,其余的事只能进京之后再说。”
回峥疲倦地脱掉外敞,回帐中睡了。
翌日,回部使团浩浩荡荡进了城,回峥驾马在最前面。
道路两旁围满了百姓,未有军队维持,老人小孩都好奇地看着异族人,口中指指点点。
许久都未见迎礼之人。
珠扎扎大使板着脸,“长平人,太没规矩了。”
他一挥手招来部下,用回语道,“你去打探一下。”
刚说完,远远就传来马蹄铁甲的声音。一队铁甲士兵迅速隔离开附近的百姓,明王的银螭瑞车正面驶来。
下人掀帘,宋致明正坐在当中,眉眼含笑,遥遥道,“回峥表弟,好久不见。”
回峥翻身下马,朝着宋致明走去,停在马车下,对他灿烂一笑。
“王子!你干嘛!”
回峥突然单膝而跪,右手附在胸口,说道,“回峥拜见陛下。”
随后用回语说了一句祝福的话。
宋致明敛去笑容,神色骤变。
一旁的礼部官员吓得直叫,赶紧上前扶起回峥,“哎呦呦,殿下快快请起。这位是明王殿下。”
说完在一旁直擦汗。
回峥面露歉意,“真是抱歉,上次来长平还是孩提时候。我见明王气度轩昂,一时间竟分不清了。”
宋致明冷笑,手段虽低劣了些,但也够用了。估计明天街头巷尾就要传他宋致明觊觎皇位了。
哪怕话是无心之话,可世上多的是有心之人。
“回峥表弟,既然到了,那就随本王先入宫觐见吧,咱们再叙旧也不迟。”
乾清宫内,宋恒一身墨色常服斜倚在塌上,内室空无一人,只有小福至被留在屏风外。
“陛下,可要奴进来服侍?”
“不用,叫太医在外面侍奉,”里间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朕休息片刻,任何人无诏不得入内,明白吗。”
小福至心下明了,紧了紧嗓子连忙称是。
不出一刻,礼部使团一干人便至乾清宫外。
小福至迎上去,“明王殿下,可真是不巧。陛下方才头风发作才歇下呢。只怕今天是不能面见使团了。”
回峥率先开口,“无妨,陛下身体要紧。”
说完一挥手,“这是回部享有盛誉的巫医,若陛下身体有碍,不妨试上一试。”
“回峥殿下带来的医师自然是好的,不过陛下向来不信巫蛊,就不劳动大巫医了。”
“既然如此,想必使团的洗尘宴也要改日了。一切事务就劳烦福公公代为打点。”宋致明转头又对回峥道,“陛下见不到,表弟要不要先去见见太后娘娘?”
回峥身上流着一半汉人的血。其母是如今高阳太后的继妹,当年为与回部谈和,封其为可顺公主,下嫁回部。
回峥笑道,“也好。”
小福至听到这话,“哎呀,那可不赶巧。太后娘娘带着公主和小亲王去京郊寺庙了,得几日才能回呢。”
……
金玉楼高阁,东阁坐落在二楼当中,是顶好的位置。四面用了帷帐卷帘,对面戏台舞曲一览无余,正是这金玉楼最好的看台。
戏台上正是好热闹的时候,楼下却传来一阵吵闹。
“放肆!什么叫雅阁有人了,你知道我们爷是谁吗?”这叫骂的仆从身旁站了一位锦衣华服的少爷。
小厮见来人是宁国公府的小少爷,刚要告罪,就被宁高一脚踹开,砸了一桌。
“宁小少爷,哪里这么大的火气呀。”
花三娘见状笑脸迎了过来,好言好语地赔笑,“这二楼还有别的雅间,我再叫玉弦姑娘作陪可好?”
宁高此人却嚣张无比,手直指二楼当中,“本少爷说了,那要间。”
花三娘犯难,位置定是让不出来的,可宁高也不是她能得罪的。
宁高不依不饶,“你可想清楚了,在长平什么人敢忤逆国公府?来人,上楼!”
说完挥手招了几个小厮提脚就要上楼,花三娘也阻拦不得。然而那楼道间竟守着侍卫,看样子是锦衣卫。
宁高虽嚣张跋扈,倒还谨慎。他挥手问长随小厮,“父亲一大早说他去干嘛了?”
“老爷今早进宫了,说是按例觐见述职。”
宁高这才稍放心些,四爪飞鱼服那是锦衣卫指挥使或指挥佥事才有资格穿的,能让指挥使当侍卫必然是皇亲国戚且深受圣恩,放眼宫里这样的人实在是屈指可数。
可他老子今日进宫见皇帝去了,左右不是皇帝。
他转而问花三娘,“这楼上的是谁?”
花三娘苦笑,“奴家也不省得。我的好少爷,您且看那锦衣卫便知楼上是个得罪不起的贵人,咱们……”
宁高就是个天生的炮仗,一点就着。从来只有别人惹不起他,可没有他惹不起的人。楼上的总不会是皇帝,怕什么。
“放屁!给我让开!”
然而宁高只是嘴巴硬里子软,此时也不敢真上来,只是面子过不去,下面闹闹哄哄的一阵。
楼上,宋恒还未作声,小福至便道,“这人也忒不知天高地厚,可要去打发了他?”
宋恒看戏看得昏昏欲睡,左右倒还来了点新鲜事,吩咐道,“无妨,请他上来吧,隔壁雅间不是还空着吗。”
说是隔壁,其实就隔了一层卷帘。
“陛下您也太抬举他了,他不过是宁国公家的庶子,况且他家官司缠身,如今见了锦衣卫还敢这么嚣张。”
宋恒未置可否,往嘴里送了颗晶莹的葡萄,“去吧。”
小福至刚要下去,宋恒又叫住他,从桌上摸了个橘子,顺手抛了过去,小福至险险接住。
宋恒眉眼含笑,却实在不怀好意。
“再让人去宫里把他爹喊来,多几个人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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