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时值深秋,天有晦雨,谢家小院上空炊烟飘袅不停。

谢家大郎谢柳生把院角为数不多的几根粗柴抱起,要放平时,他满脑子愁的是雨天山路难行不好樵砍,可眼下....

往堂屋瞥了瞥,天色不分明,依旧看出坐在桌前的那人魁梧身形。

似乎是阿娘在说话,说什么听不真切,谢柳生心里略急,也不知阿娘还记不记得方才自己叮嘱的话?

停顿有些久,屋里的人若有所觉,回头来看。

谢柳生猛地别开眼,抱着柴火快快躲回灶屋。

谢家媳妇胡豆满倚着门框看了丈夫全程,见他这副做贼样,有些气性,“这是你自己的家,你怕什么!”

谢柳生对着那魁梧外人不敢正眼看,对着媳妇还是有几分胆量的,“你不怕?那你干嘛这么小声!”

好吧,只会被窝里横的两夫妻成婚五年,对于彼此的秉性再熟悉不过,互相看看,又齐齐扎在灶膛跟前。

添了柴火,没一会儿又是水开。

胡豆满把竹篾板上的刀切面条抖擞进锅里,蒸汽扑在脸上,她眯着眼也发愁:“这都最后一把了。”

寻常乡里人家甚少吃精细面,也就今秋收成还行,除了给公家缴的,谢家存了小半斗,预备着过年时包个团圆饺子吃稀罕。

年还没到呢,小姑子昨儿出了趟门,回来就说给自己寻了个男人。

谢家人还没问出个情由,翻了个夜,鸡刚叫,家门口来了个二重墙头的汉子,说来谢家商量亲事。

一商量,谢家大锅沸了四回,精细面和成了大碗刀切面,全抚慰了来客的五脏庙。

捞起面条,撒几颗粗盐,最后一点缸菜梆子上一碗时就见光了,胡豆满瞧着寡汤,“要不去隔壁借点腌菜?”

这一家日子过得一般,全是爱看面子的人。

大雨天的来了客,怎好没点就口的东西?只一碗盐水面端上桌,可不得让人家笑话?

“笑话咱们倒没啥,春娘好赖领了个人来家,咱们不得丢春娘的份儿吧。”

胡豆满看着丈夫:“你去隔壁借点?再问问姚婶子还有多的粱面不?”

来的这汉子应是个口壮的,吃了这碗,保不齐还得再要。

谢柳生呐了声好,刚起身,门口暗了明,谢母孙秀香进来了。

谢大郎往院子里看了看,见没人走动,急声问:“阿娘,怎么说?”

孙秀香说能成,接过儿媳妇递来的碗灌了几口,“是个疤脸,不过不要紧,模样不能当饭吃,白皮子没用处。”

天生一张白脸的谢家大郎鼓了鼓脸颊:“阿娘,那其他的呢?这人叫什么,做什么营生,家中人口多少,家中田亩呢?”

这一连串问的全是实实在在过日子的底。

孙秀香唉声,“姓柳,叫十全,行伍人,就良乡兵屯的。这不是朝廷不打仗了,兵屯解散,他也没个去处。家里人嘛,前些年北边那鞑子占了地屠城,他也不知是死是活。”

胡豆满娘家也是被鞑子杀的,一时听了,觉得可怜:“这么大个男人,身后没家,真是可怜。”

谢大郎捏捏媳妇的手,“可怜是可怜,那...那...这人来历是不是再托个人去良乡打听一下?”

“这倒不必。”

孙秀香摆了摆手:“昨儿你妹妹捡着人时,就在那兵屯门口。她拿着身凭信跟穿甲的大人问过了。”

谢大郎这才去了几分猜疑,“那我去隔壁借东西。”

孙秀香注意到空底的面袋,呵呵笑了笑,“大郎平日吃三口就说撑了,这会儿来了个真能吃的,我竟有些不习惯。”

话音刚落,灶屋门口又过来一人。

谢春娘见里头没地儿,索性就在门边儿站着,“你们说什么呢?”

胡豆满可伸手抻了下她袖口的褶子:“正说着去隔壁借点吃食,柳家兄弟将来是自家人,头回来家,可不得让人家吃好。”

谢春娘问:“家里没面了?”

她记得今年收成挺足呀。

“精细面不多。”孙秀香端过最后一碗面,示意女儿送进堂屋。

谢春娘没接,往灶屋角落抬抬下颌,“没有面,不是还有糠汤嘛?”

胡豆满愣眼:“那是给猪吃的。”

谢春娘接过面碗:“也是,给他吃了,猪吃什么。”

胡豆满:“......”

我是那意思吗?

回头看丈夫,谢大郎一味赞许妹妹的话音:“猪才刚出栏,是不能挨饿。”

孙秀香这才想起,晨起光忙活未来二女婿的事儿,忘记给猪送饭了,“不说我都忘了,小猪崽出栏最怕生病。”

路过女儿身边,不忘叮嘱:“娘过眼了,旁的你自己去跟人家好好聊聊。若是喜欢,让他择个日子进门。若是你不喜欢,也别撕破脸,好生打发走就行。”

谢春娘说晓得了,看眼兄嫂:“不用去隔壁了,连上这碗都四碗了,再吃不饱,我也养不起。”

听这话音,似乎嫌弃对方吃太多,生出几分后悔。

胡豆满眨眨眼:“...娘方才说什么进门?谁进门?柳家兄弟进咱们家门吗?”难道不是小姑子出嫁吗?

谢大郎理直气壮:“他家不是没人了嘛,他自己没去处,阿妹捡他回来,自然是要进咱们家门的。”

“再说了,半斗精细面呢!当初我娶你时,许的还是糙糠呢。”

胡豆满五年前被婆母做主从人牙子手里买下时,正逢兵乱和地荒灾年,那年月的人家吃糙糠顶上好日子了。

且糙糠是小姑子嫁人时的彩聘,若不然胡豆满也过不上现今这好日子。

她是感激婆母的,进门后丈夫虽怯弱些,对她却很好,贴心贴意,日子跟在福窝里没差。

因而,她也格外感激出嫁的小姑子!

小姑子归家后,胡豆满在心里将她视为菩萨一般的存在。

村里有人曾问胡豆满,谢春娘回来,白吃白喝的,你就一点也不生气?

胡豆满纳罕,生气?谢家本来就是小姑子的家,什么叫白吃白喝?

身为长嫂,来日婆母过身,她胡豆满就是谢春娘的娘。

长嫂如母呢!

她做好一辈子养活谢春娘的准备。

这才一年不到,怎么小姑子一声不吭地就要寻夫家?

说实话,昨天小姑子宣布自己要二次成亲时,胡豆满一听险些哭了。

说好的一辈子要让自己养呢?!

胡豆满扯丈夫的袖子,谢大郎扯亲娘的袖子。

孙秀香没袖子扯,只好开口问:“好好的,家里又不缺你一口饭,怎么就要成亲了?”

想了想:“是不是觉得在家觉得闷了?要不然过几天赶集,带你去镇上耍?”

“听说镇上的葫芦坊进了一批南洋的琉璃灯,里头燃着金火,灯罩子会转,十来面,画着八仙过海呢!”

她意图勾起谢春娘的玩兴。

觉得闷了孤寂了,出门看看景呐,好好的姑娘家,怎么想不开要成亲呢?

谢春娘自有打算,说赶集要去,寻丈夫的事儿也不能耽误。

胡豆满一整夜没睡好,忐忑着。

这会儿突然灵醒了。

小姑子不是要嫁人,是要招赘子!

虽说谢家有丈夫这个男丁,但是男丁嘛,谁家会嫌多呢!

“既是招赘,那我就放心了。”

小姑子不离家,胡豆满的心揣回肚子里。

谢大郎:“娘去喂猪了,我去搭把手。外头冷,你就在灶屋守着,万一堂屋有个招呼,你支应着。”

一身轻松的谢大郎和婆母走了,胡豆满慢慢坐不踏实了。

去岁妹夫病重过身,消息传到谢家,婆母来征询儿子媳妇的意思,看要不要把谢春娘接回家。

胡豆满第一个表示赞同。

小姑子嫁在外村阮家,虽说那家是三辈人打拼积攒下的殷实人家,光佃户都有十来口,可小姑子的丈夫是个痨人。

去岁妹夫过了身,小姑子名下也没个一儿半女傍身,只一个寡婆婆传闻还是个脾气不善的,那寡妇的日子可不好过!

奈何牛车去了,没把人接回来。

谢大郎捂着发青的眼眶,胡豆满还当是阮家不肯放人,当即急得就发嚎。

嗷声还没起,谢大郎一五一十说,是谢春娘不肯跟他走,说阮家儿子一死,那房就剩一个寡婆婆守着,她得帮着亡夫守着。

一向自己给自己做主的谢春娘听不得谢大郎哭天抹泪,一拳头捶得亲哥闭嘴了,吩咐人搬了两袋粮食压车捎回娘家。

不肯回头的姑娘比撅嘴的驴还难管,谢家人便不再起心思接人回来。

哪料没过两月,谢家得了传话,说是谢春娘让去接。

谢家人不敢耽搁,雇了牛车去阮家,谢春娘浑身就一个干净的包袱卷,站在阮家门外,阮家守门的还有几个朋亲远远杵着,一副忌惮不敢上前的模样。

谢春娘坐上车架,只催撵兄嫂走人。

待回了家,也不肯说究竟发生什么,只说以后跟阮家一刀两断。

小姑子不说,胡豆满就不打听,逢村里有嘴碎的,她才知晓好好的良家姑娘被阮家编排得那般难听!

要不是谢春娘机灵识破了阮家的阴谋,为此还动菜刀伤了几个阮家人,不然就被发卖了!

胡豆满可稀罕小姑子呢,还主动要把窝过火炕的南院给腾出来。

只是善良的小姑子不肯接受,至今还住在烧着火炉取暖的西屋。

对她有大恩的小姑子,善解人意的小姑子,回了家跟她处成姐妹般的好姑娘呀!

骤然知晓小姑子受的委屈,胡豆满一下炸了蜂窝,怂恿丈夫去找婆母,再喊上隔壁的姚兄弟,一并去阮家寻个说法!

...没去成。

出门时,小姑子骑在门槛上,手上纳鞋底,一个斜眼过来,问去哪儿。

谢大郎不敢直视阿妹的眼,嘟囔说去河堤看看庄稼地。

然后一行人出了门,就去河堤上看了看庄稼地。

...春儿了,野草丛生,几人埋头锄草忙活到天黑。

找阮家晦气的事儿也就不了了之。

事后胡豆满想明白了,善解人意的小姑子大约是不想给谢家惹麻烦,且懒与计较阮家的过错,是个肚量大的性情。

就是不知这位柳家兄弟为人,别因为小姑子有过一段亲事,心里起刺。

灵感在这儿,就开这个,谢春娘,一个雌鹰般的女人,启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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