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对头

季不寄的死对头失踪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蹲在街角啃棒棒糖,淅淅沥沥的冷雨落于皮肤,透着凉意的风吹散了额前的长发。

听筒里朋友的声音仍在不停地响起:“这小子无故缺席重要会议,连主管都联系不上他,真不知道一个实习生哪来的这么大架势。”

季不寄心不在焉地发出道鼻音。

“他指定要被罚了,这你不得开瓶香槟庆祝一下?”对面那人噙着笑意问道。

他神情漠然,黑漆漆的瞳仁聚焦于眼前的某处。布满青苔的墙壁上,吸附着蜗牛、蛞蝓等软体生物,墙根儿挂着斑驳的霉斑,角落里的脏污窃窃私语。

朋友迟迟等不来预想的回应,奇怪道:“不寄?”

季不寄回过神来,含着糖轻轻“嗯”了一声。

“你吃啥呢?含含糊糊的,也不说句话,”

正值午休时间,朋友似乎是在公司食堂用餐,电话另一端的环境有些嘈杂。

手机屏幕闪了下,上方浮窗推送了最新的新闻,季不寄边看边回复道:“买了根糖。”

“大中午的你就吃这?不是不爱吃甜吗?”朋友乐呵呵地嘲了他几句,大口往嘴里塞了勺小炒肉,嚼着嚼着,后知后觉意识到他的异样:“不对,你声音不大对劲。”

转化为电波信号的话语声传去,季不寄的声线中隐含一股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喜极而涕不行么?”

他拿开棒棒糖,嘴巴里残留着涩意,舌尖不由顶了下腮帮子。

“哈哈哈,你可真是讨厌他讨厌透了。”朋友大笑,虽不知晓他厌恶人家的理由,但季不寄作为对他来说关系更近的一方,肯定是向着的:“不过说来也奇怪,这家伙一直挺得主管青睐的,快把我们卷死了,今天却连假都没请,莫名其妙音信全无。”

“也不算是音信全无。”至少现在有消息了。

季不寄的音量不大,连同雨丝一起被糅杂进风里。

“什么?”朋友没听清他讲话,以为他是随意应了声,自顾自地继续道:“话说你最近怎么样,保研去哪?我记得你是保到日光大学了吧,这算不算双喜临门了?”

双喜临门的季不寄轻描淡写道:“湖西大学。”

朋友拖长了音调:“噢——你要保本校?也挺好。”

“没,延毕。”他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似乎不知道自己抛下了多大一个重磅炸弹。

对面那人声调立时抬高了八个度:“什么?!你延毕了?怎么回事?”

不怪他大惊小怪,季不寄的绩点常年位列系里首位,综测成绩更是优秀,他保研理应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怎会在这临近毕业的节骨眼上,非但没保上研还延毕了呢?

他快步放回餐盘走出食堂,移动到安静的室外,忽听清楚了季不寄那端扑簌簌的落雨声,以及微小的呼吸声。

“你现在在外边?”

季不寄先是点了点头,后反应过来他是看不见自己动作的,遂启齿道:“屋里太闷了,我出来溜溜。”

而后,他似是斟酌着,慢慢悠悠地补充道:“延毕挺好的,不用多交学费,助学贷款还能再贷一年,还钱日期也能往后推一年。”

他这话说得简直是令人眼前一黑,当下的就业环境本就不容乐观,季不寄的经济条件又格外糟糕,哪怕找再多理由,身为社畜的朋友也知道这是多影响前景的选择。

“你不会是主动要求的吧?”话刚一出口,他自己都感觉荒谬。

季不寄莫名其妙地问:“我有病?”

两人齐齐陷入沉默,雨声作为背景音持续了好一阵。季不寄的腿蹲麻了,起身时下意识扶了把滑溜溜的石墙,沾了一手苔藓孢子。

他低低骂了句脏话,单手掏兜,没摸着纸巾,便把脏东西抹在裤子上。

朋友蓦地笑了声:“那你还真看得开,不愧是我们拥有小强般生命力的不寄啊。”

他故意用搞怪的口吻将自己的名字念出来,季不寄本人都觉得好笑,只是他如今并没有像个傻子似的龇牙咧嘴笑的心情。

“不是我看得开,是因为刚刚发生了件更——”季不寄想了想怎么才能形容得恰当:“更能覆盖我情绪的事情。”

五分钟前,手机默认的浏览器弹出来一则新闻。

日光市一如既往的高效率实时速报,点开页面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打了码的快讯图。

地点季不寄很熟悉,在他学校对面的那所全国顶尖学府的校门口。人他也不陌生,正是自己那近四年未见、半年来针锋相对的死对头。

“小昂,时恩赐死了。”

即使是围了一圈吃瓜群众,尸体的血肉淋漓处盖了层厚厚的码,季不寄依然能认出这家伙的身份。

暗红的血迹染了一地,包里的物品散落各处,碎屏的手机浸泡在血水中,时恩赐死于一场意外车祸。

讲出这句话的实质性损害比季不寄料想的更加沉重,他几乎觉不出糖精的甜味,心绪在此刻变得狂乱起来,仿佛有无数落在身上的雨点开始沸腾躁动。

刘昂愣了下:“什么玩意?”

“你看手机。就搜‘痛心,高校门口开车撞人至1死3伤’,第一张照片就有他。”季不寄闭了闭眼睛。据新闻所写,时恩赐是为了救一个智力障碍的儿童,当下冲到马路上把小孩推走,那行车的司机没刹住车,直直把他给压了过去。

孩子倒是并无大碍。

“他……”刘昂搜到这则新闻,看完后才开口道:“没想到是这么一个见义勇为的人。”

季不寄冷笑一声,一口把硬糖咬碎:“哪来的圣母心?”

草莓香精味溢满口腔,他嘎嘣嘎嘣咀嚼着糖果,转了转脑袋去寻垃圾桶,巷子里刚好有一个。

他三两步走过去,把兜里的小票和糖纸一块丢进桶里,抬起长腿重重踹了一脚垃圾桶。

半空的桶体发出巨大响声,吓到了一旁推车路过的阿姨。女人抬头瞥了他一眼,注意到他挂满耳饰的右耳和不良打扮的穿着,忙移开视线,上车骑走了。

季不寄单眼皮的眸子不经意间扫去,下三白的瞳仁显得格外不好招惹,浑身自带一股冷冰冰的刺头气质,连屋檐下躲雨的狗都吠了几声跑离了小巷。

“不是,人家死了你还这么大怨气?”刘昂捕捉到他那边的动静,不禁愕然。

他坦然道:“我嫉妒他不行么?”

“你嫉妒他什么?”

“比我死的早。”

没再多聊,季不寄挂了电话,方才那根棒棒糖吃得他心情不好,该去买顿午饭了。

他本就不喜甜食,唯一能接受的只有浓郁苦涩的抹茶做成的甜品。今天不知为何经过小卖铺时,阴差阳错地买了根棒棒糖。

季不寄靠在狗给他腾开的绝佳避雨处,双目放空了好一会儿,方站直身子,往食堂走。

夏雨滂沱,乌云黑沉。他忽的想起来,今天是时恩赐的生日。这个嗜甜狂魔以前每年过生日都会订个齁甜的巧克力蛋糕,那股甜腻腻的味道糊在嗓子眼,要过好久才能下去。

既然如此,头七的时候再吃一根吧。

季不寄在漫天的雨丝中扎着头往食堂赶,他没带伞,挨着雨淋,却在岔路口上顿了下脚步,拐进了另一条去食堂的远路。

时恩赐就死在他们学校西门的对面马路上,季不寄最近这两天不会路过西门口了。

雨势渐涨,他一路小跑到中心食堂。室内躲雨的人很多,每个窗口前都缀着长队,不少人一边刷着手机一边闲聊,季不寄不知道他们中有多少人正在关注校门口那件新闻。

他挑了个常买的咖喱饭窗口排队,这家以往总是门可罗雀,今日却排起了长龙。季不寄好不容易在混杂的人群中辨识清楚了要排的队伍,刚挤到一个男生后边,就听见身旁的这些人在唏嘘邻校那位天之骄子的陨落。

“我对象今早路过时目睹了全程,时恩赐死得是真惨啊,她说撞得快没人形了。”

旁边一胖男生说着,被他的朋友戳了戳:“有照片吗,发群里发群里。”

“有是有,但没打码,你们确定要看?”他嘴上迟疑,手下动作倒是挺快,指头一划便转了照片:“一会儿吃不下饭可别怪我啊。”

他的几个朋友纷纷点开照片,发出阵阵感叹。

他们自认为悄声地聊着时恩赐的事情,侧前方的两个女生也加入进来,或是赞叹他金发华丽的美貌,或是遗憾他无人能及的成就。

他们学校虽在日光市称得上名号,但和对面那所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完全不能比,更何况时恩赐还是其中的佼佼者,入学四年来从成绩到为人处世皆无可挑剔。

一般来讲,外校的一个学生哪怕是大佬也不至于在这里有这么大讨论度。不过时恩赐显然是个例外,他的高知名度来源于三个热点。除却他轰轰烈烈的死法和他本人无聊的优秀外,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助力时恩赐“一炮而红”的万恶之源。

前段时间,由学生自发举办了一场日光市高校校草竞选,只需要填写个人信息并提交照片就可以报名,堪称学生们群魔乱舞的闹剧。

审美这种东西自是见仁见智,大家都把这当乐子看,直至日光大学计科学神时恩赐的旧时丑照被某个匿名学子上传到了网站上。

没人想到他们学院高深莫测的学神曾经是个晚上睡觉咬被子的蘑菇头小鬼,他们猜不到上传这张旧照的人的身份,只能眼见着学神的票数一骑绝尘,遥遥领先第二名数千票。

他的知名度也由此在日光市的大学圈传开,可谓是四年寒窗无人问,一照成名天下知。

这起恶作剧的始作俑者此时正漫不经心地瞧着窗口菜单,状若无意地听着周围人聊时恩赐的八卦。可他听他们口中描述的时恩赐,却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个毒舌幼稚鬼有极大出入。

不过活在他印象里的,终归是那个高中时期尚未经历失恃之痛的大少爷。

而少爷的母亲,早于四年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害死了。

新人作者,感谢一切写作指导!不会坑掉的,请多多给我反馈,喜欢的话可以点个收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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