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便来到了第二天,季不寄脑仁阵痛,对昨夜做的噩梦心有余悸。
舍友被他的动静吵醒,不快道:“你他妈昨晚梦见什么了?说了一宿梦话。”
季不寄没理会他,那梦里的事情他自己都不想回忆。怎么会有人梦见被死去的死对头差点掐死?这不是平白无故给自己的生活找不痛快么?
他下床收拾好东西,快速洗漱完毕,瞥见舍友也下了床,正在摆弄自己桌上的游戏手柄,嘴里念念有词:“奇怪,怎么按键失灵了?难道我昨晚摔坏了?”
舍友扭头,瞧见季不寄从洗手间出来,质问道:“季不寄,是不是你故意给我搞坏了?”
季不寄本就没好气,被他这么一问,冷淡道:“你睡得比我晚,又和我同一时间下床,怎么就成我弄坏的了?”
“谁知道你昨晚有没有下来搞鬼?”舍友恼火道:“像你这种心思不正的人,不就爱在背后玩阴招?”
他开始细数季不寄在论坛上的罪名,那些帖子有骂他染上性病不知检点的,胡编乱造他过往情史让女孩未婚先孕的,更有甚者猜测他以身贿赂教授取得高绩点。
季不寄面色平静无波,在他的骂骂咧咧中走出房门,耳根子清净了许多。
下了楼,早晨绵密的细雨扑面而来,凉意唤回了几分清醒。他打了个哈欠,赶上了去往旧城区的班车。
他们这次组织实践的地点定于一家福利院,报名的基本是社工专业的学生们,大都为了加综测分而来。
他所在的校区距离那边有相当一段距离,车程大概一个多小时,季不寄摸出手机,戳开了论坛。
首页推送的前几个帖子都在聊死在校门口的时恩赐,再向后滑去,自己和时恩赐的名字几乎占据了界面的半壁江山。只不过时恩赐相关的帖子皆为赞颂与惋惜,而季不寄则背负了千古骂名。
直至昨日时恩赐车祸事件冲上论坛热榜,处于风头浪尖的角色原本只有季不寄一人。
他刷过几条有关自己流言蜚语的帖子,忽注意到界面右下角的私信图标处竟是有个红点,季不寄眉睫一颤,点开小窗。
【杯子蛋糕:蠢死了,笨蛋季不寄。】
他神情微动,下意识在脑袋里构思好回怼时恩赐的话,刚想发出去,蓦然想起这人已经死了。
接受一个人的死亡是需要慢慢去习惯的,哪怕他和这家伙的关系并不融洽。
他瞥见时恩赐发消息的时间——前夜凌晨一点。
时间在他出事故之前。
季不寄大抵能猜到他为什么骂自己,因为前晚他的绯闻还在校园论坛上炒得沸沸扬扬,瓜条被做成长达百兆的pdf文件,图文并茂、文字激昂。
时恩赐一定是刷到了吧,也不知晓他看了多少,那些瓜条编造得如此逼真,连他本人看了都不禁怀疑起是不是真的发生过这么一段故事,只是自己的记忆惨遭阉割。
若未发生过那件事,他还在按照原本的规划继续自己的大四生活。
一个多月前,他答应了同系一位男生的告白。
林入寒性情温和,为人彬彬有礼,时常戴着一副颇具书生气息的无框眼镜,是他们学院有名的公子哥。
他同这样的人并无过多交集,可就在临近毕业的节骨眼上,他突然对自己表白了。
季不寄是个我行我素的特异分子,被旺盛的好奇心覆盖,极想知道这位优质帅哥打的是什么算盘,当即同意了他的求偶。
而他也不会想到,自己竟在最后一门选修课考试前,被这个家伙迷晕囚禁。
再次恢复意识是在陌生房间的床上。
雪白的天花板、从未见过的吊灯,季不寄躺在蓬松的被褥里,根据肚子的饥饿程度判断出现在已经过七点半了。
灾害与社会考试于半个小时前结束,他超然物外地嗤笑一声,这玩意还真是他的灾害。
他从床上起身,四肢仍残留着疲软之感,不难推断出林入寒是给自己下药了。至于动机,他却始终搞不明白,林入寒是系里第二名没错,可若是为了争系里那唯一一个保研名额,林入寒如今下手也已经晚了,各大高校的录取时间早在去年截止,名额只能作废。
他整这一出是图什么呢?单纯看自己不顺眼?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房门被反锁,季不寄反复扭动了几次门把手,无济于事只得放弃。为了让他睡得更加香甜,林入寒还好心地帮他拉上了窗帘。
他移步窗前,一把扯开帘子,室外的天空早已染上深邃的蓝紫色,远处浮了几颗暗星,今夜的月亮似生铁般冷且白。
面对突如其来的不幸,季不寄情绪自始至终平静无波,说体面点是内核稳定,说难听点,他这叫心死如灰。
他摸了摸兜,手机不见了,估计是被林入寒搜走了。绕着不大的房间转了一圈,视线依次滑过衣柜、木门、书架和床头柜,他最终驻足于窗边,向下眺去。
这里位于三楼,层高就是普通居民楼的高度,一两米处有颗茂密的白杨树。
掌心用力推了下,窗子丝滑地打开了。
季不寄暗忖,这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不跳窗说不过去了。他扯下床单被罩,用水浸湿以增加承重,随后将这些布料打结绑在一起,拧成一条粗壮的绳子。
固定好后,他看准着陆点,滑溜溜地就下去了。简易绳索的长度不足以垂到地面,季不寄按预想方向攀到了杨树上,费了点功夫,过程有惊无险地稳落于树杈。
街边的空气弥漫着股夏夜独有的闷热,一阵风拂过树叶,带来附近大排档的烤串和啤酒气味。他吸吸鼻子,思量着报完警后去哪整点儿夜宵,四肢灵活地在较粗的树枝上稳住重心。
底下是一块厚草地,直接跳下去也不至于残废。但以防万一,季不寄还是用双手勾住树杈,双腿缓缓自树上垂了下来,尽可能减小脚底与地面的距离。
恰逢其时,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似乎有人经过,街灯投下路人瘦长的阴影,他此时的姿势不便往下看,但想来那路人是不可能傻乎乎地杵在底下挨砸的,遂干脆利落地松手落了下去。
反作用力到达得出乎预料,季不寄没有落到草坪上,而是扑通一下砸到了一个人身上。
甜甜的奶油与巧克力气息包裹在周围,垫在自己身下的人呼吸上下起伏着,他半撑起手臂,侧头之际,黑沉沉的瞳孔对上了那人浅若琉璃的柳叶眸。
昏黄的路灯下,对方华丽的金发于光影中似是闪烁着,披散在湿凉的草坪上,狼尾扫过他莹白如玉的纤长脖颈,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
一如高中时期那样,时恩赐的眸光透亮,整个人仿佛萦绕月光,饰演着青春期少女们白马王子的形象。
这是他们两个人时隔三年半后的首次线下重逢。
季不寄躲了他三年有余,两人对视的一刹,无数难以言喻的东西在空间流淌,耳边的蝉鸣蛙叫、远方的车水马龙都冻结了。
相遇来得猝不及防,他嘴边的话卡壳,甚至忘了从时恩赐的身上先下去。
对方乍然禁锢住了他的手腕,虎口紧紧贴住了他的皮肤,由力度不难看出他对自己溢于言表的厌恶。
季不寄不动声色地扯开他的手,起身时一个不留神踢倒了旁边草坪上的甜品袋。
周匝飘荡的甜味更浓郁了,大少爷站起来,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脏污,莞尔一笑,吐出句不太友善的话。
“我还以为是有条蛆从树上掉下来了。”
两人拉开些距离,季不寄才发现时恩赐长高了许多,明明高中时还是个爱玩少女游戏的撒娇精,如今却比他高了快半头。
四年的时光足以让人发生彻头彻尾的变化。时恩赐的妹妹头剪短了,染成时尚的金色,眉梢眼角尽是捉弄不透的笑意,不再像以前那般单纯易懂。
也是,该成熟了。到底是经历了家破人亡,丧母之痛。
一切皆拜他所赐。
“吃这么多小心长蛀牙。”尽管错在自己,季不寄口头上不落下风:“多少钱?我赔你。”
草坪上时恩赐买好的甜品被他横空一脚踢翻了,食物趴倒在包装盒里,卖相上丑了些,倒是不影响食用。不过想必时恩赐是不会再吃了。
“不用你赔。”
时恩赐的浅眸一眨不眨,直勾勾地望着他,嘴角弯了弯:“罚你把垃圾带走。”
季不寄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弯腰拎起纸袋便往随便一个方向走,他还没想到去哪,甚至没搞明白自己被林入寒带到什么鬼地方了,时恩赐又是怎样做到被树上的不明掉落物精准命中的。
只是,他当下多了一件比报警优先级更高的事情——远离时恩赐。
这家伙以前就总是不计后果肆意妄为,这会儿忽然捅他一刀也不是不可能。
季不寄一时后悔起自己当初脑门一热做出的招惹,真是给自己留了天大的把柄,如今再落入虎口可就生死未卜了。
警惕着背后的人暴起,他佯装淡定地沿花坛走,还未挪出五米的距离,旋即被人叫住:“我让你走了?”
季不寄脚步一顿,动作僵硬但表情自然地回过头去:“我还是再给你买一份吧。”
他大睡一场后的眼窝略微泛红,衣服皱巴巴的,脖子上还残存着一道红痕,那是被林入寒搬动时留下的。
时恩赐打量着他,不知持续了多久,倏溢出一声哼笑。
与他糟糕的外表相比,季不寄说话时的神态可就没那么招人可怜了。
“砸到你了我很抱歉。”他的黑瞳沉寂,语气毫无起伏,态度比起认错更像是挑衅:“你到底要不要?”
“不,我可不想剥削穷人。”
季不寄瞥见那人眼底闪过一丝无法理解的情绪,似是压抑着什么一般,他在一瞬间误解成了偏执与疯狂。
看错了,这大抵是恨意。
多么善良的圣母心肠,时恩赐这种时候还在极力压制自己报仇雪恨的欲念。
“算了,你回去吧。”
圣母摆摆手,赦免了他。
他走出时恩赐的视线范围,听到了自己饥饿的肠鸣声,骨气全无地将手伸进了甜品纸袋。里边有两块抹茶司康,还有个他叫不出来名字的黑巧蛋糕,盒子扁了些,万幸没有漏出来。
他蹲在路边吃了几口,味道轻盈,并无甜腻感。他提溜起袋子,想看眼店名,忽察觉里边还有个坚硬的物品。
借着路灯昏黄的光,他看清了袋底的东西。
是他丢的手机。
很久之后季不寄才知晓,他以为的不期而遇,实则是对方筹备多年的步步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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