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林,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面对杨君岘突然的提问,王栖梧猝不及防。她故作镇静,脑子努力回想王栖梧的生辰时间,脑海里闪现过许多幼年的光景,终于从繁芜丛杂的浩瀚记忆中拾得精确信息,道:“少……”
她本想唤“少卿”,遭到杨君岘的眼神阻拦,于是换了个称呼,道:“少主,我出生于隆熙六年五月初一午时三刻。”
杨君岘抚摸下巴,思索道:“龙年出生的啊,依掌柜来看,她五行八字怎样?”
掌柜从柜台翻出一本历书,大拇指和食指沾了点儿口水,将书翻得刷刷作响,有时停顿下来,在一旁的竹简上写下一溜小字。
在等候期间,祝以渐开始叽叽喳喳地讲话,“寒林,你出生的时机可真好,一天中阳气最强盛的时候。”
王栖梧笑了笑,道:“你呢?”
“我?”祝以渐摆了摆手,道:“大概是早晨天不亮出生的吧。”
说罢,他又去问杨君岘:“少……主,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若是记得确切时间,不如也佩戴个风水镜。”
杨君岘道:“我啊,隆熙二年八月初十子时。”
王栖梧有些惊讶,道:“少主,你只比我年长四岁不到。”其实只看杨君岘的外表地位,就知道年少有为,但她不知道这人能这般年轻,算起来,在她入朝之前,他才刚满二十四岁。
杨君岘好整以暇地看向她,意味不明地笑了,道:“说起来,你可能不记得,你的满月酒,我还来吃过。”
一抹诧异迅速从王栖梧脸上拂过,虽掩饰得相当迅速,但仍然没逃过杨君岘的眼睛。
杨君岘问道:“怎么了?”
王栖梧摸了摸脸,道:“家人从未跟我提起过呢,有些惊讶……你抱过我没?”
杨君岘发出爽朗的笑声,道:“我那时尚且年幼,我敢抱,芙姨也不敢给我抱啊,不过,我偷偷捏过你的脸,然后你就对我笑了,很可爱。”
祝以渐看看王栖梧有些变红的耳根,又看看故意调侃她的杨君岘,觉得自己站在他俩中间显得多余。
殊不知,两人之间已互相甩了几百个心眼子了。
玩笑间,掌柜算好了王栖梧的五行八字,拿着竹简分析道:“这位郎君,敢问你名字?”
王栖梧道:“名栖梧,字寒林。”
“名字取得很好,你命里缺木,看来长辈很疼爱你啊。”
王栖梧道:“依您看,怎么设计我的风水镜呢?”
“缺木,需要以‘木’为主元素,可以搜罗名贵木材,镶嵌于背面,但属性为龙,龙需要水,‘水’元素也必不可少,设计成山水图为佳。”
王栖梧接过竹简,揣进兜里,道了声谢,又指了指杨君岘,道:“掌柜,您给我家少主也算算呢。”
“行吧,算完就去吃饭,我明早将设计好的图纸叫人拿来。”杨君岘接话道。
祝以渐低声“啧”了一声,凭借他敏感的嗅觉,他发觉这两人之间的氛围不正常,不像正常的上下属,有点儿暧昧,有点儿暗流涌动。
在铁匠铺有一搭没一搭地折腾了半晌,几人总算拿出在客栈里拾得的风水镜,给掌柜,道:“掌柜,您看看这枚镜子,能否推断出我祖父的生辰?”
“我看看。”掌柜接过风水镜,在手里颠了颠,将背面朝上,凑近观察。
“设计样式相当复杂,各类珠宝也是稀罕货,特别是正中间这块深红色水晶,齐国境内是不生产的,应当是从百越之地引进的……整幅图案像火焰山喷发,一只虺蛇从山口崛起……用的都是各类宝石金属,您祖父应该是位性情暴躁、能力出众之人吧?”
杨君岘道:“我祖父去世很早,我未曾见过,听父母谈起,他办事一向风风火火,容不得他人质疑。”
掌柜点头,赞同道:“那就是了,你祖父的风水镜与一般人不同,寻常人是缺什么补什么,而你祖父是有什么突出什么,个人意志极强。我推测,您祖父应当同这位王郎君一样,出生于五月份,且是五月中金旺最盛的时刻,年份应当是神武大帝在位时的朔和元年,这样一来,时辰就出现了,朔和元年五月二十五日丑时一刻。”
接过风水镜,杨君岘道了声谢,付了定做风水镜和咨询费用,临走时,突然想起什么,问莫名其妙安静下来的祝以渐:“廷文,你可要定做风水镜?”
祝以渐双手抱胸,将眼珠子转向屋顶,努嘴,有点儿吃味道:“难为含章哥哥想起弟弟我了,我乃一粗人,就不用了罢。”
杨君岘:?
杨君岘道:“好好说话。”
祝以渐还是没能憋住,捧腹大笑,边笑边道:“不用啦不用啦,哈哈哈哈~”
杨君岘、王栖梧:“……”这人好像又抽风了。
·
忙活了一天,几人匆匆去高县尉家吃了顿饭,又匆匆回了县衙后厅,在王栖梧的大房间里聚头讨论。
“我先来汇报,首先,我们明确了起火源头在客栈厨房。其次,起火当天夜里,有人来到我们住宿的三楼,可通过风水镜来找出这人。最后,为什么客栈里起火会烧死三具无名尸体?为何客栈掌柜没有登记他们的姓名外貌入住房间号?是否可进一步推测,这三人当天并没有入住,是偷偷摸摸潜入的?还是说,他们就是放火的凶手?”
听着祝以渐的分析,杨君岘和王栖梧频频点头,两人异口同声道:“看来破解的关键,就是风水镜了。”
祝以渐眼里散发着“看破不说破,祝你们幸福”的诡异光芒,看了他俩一眼,继续道:“风水镜的主人是在五月份出生的,我们去找老精怪们要来户籍册,看看五月份出生的人。”
王栖梧道:“再对比一下被扣押在县衙的客栈里的人。”
“没错,解题思路就是这样。”
“少卿,廷文哥哥,我总有种感觉,凶手在故意引导我们这样做。而且,我们是来查长公主谶纬一案的,怎么一开始就卷入了纵火案了呢?”
“你是说,发布谶纬的人,想以纵火案的形式,将我们杀人灭口,来掩盖他们真正的目的?”
“是的。”
“如果是这样,那就是一场硬仗了。”
在沉默间,杨君岘发言:“两位,我想出了一招‘引蛇出洞’。”
三人蹲在地上,肩并肩头顶头聚拢,嘀嘀咕咕地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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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天干物燥,黑雾浓郁。凄迷惨淡月色映照得清河县四合的小山包宛如坟墓,沉睡于梦乡中的百姓呼吸浅浅,仿佛正游向阴曹地府。
打更的鸡人在青石板铺就的巷子里慢腾腾地挪动双腿,寒冷刺骨的夜风简直百孔不入,犹如成百上千的虺蛇缠绕着他,叫他脑袋越僵硬、眼神越迷离、声音越嘶哑。
这年头,战事刚刚平定,百废待兴,能在官府里干事、吃上官家饭,已是不易。饶是在如此寒冷的季节,他亦是兢兢业业,不敢渎职。
他喊了不知道多少声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等这声喊完,便停靠在墙壁上歇息,揉搓着疼痛的膝盖。前两天他在雪地里摔了一跤,上了年纪的人摔一跤可不像年轻人那样马上就变得生龙活虎,他每走一步,就仿佛踩上了刀尖。
本以为衙门能给他一点半点儿的抚恤,岂料,衙门里当差的熟人告知他,现在他们也不好过,好多人薪俸都欠着。吃公家饭也就只能吃公家饭了,钱是捞不着半分的。
但是,那些当官的不都锦衣玉食、出行阵仗大得很吗?
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鸡人不敢多休息,生怕赶不上下一个时辰的打更。于是站直了身子,提起梆子,打算继续朝这条又长又深的巷子的尽头走去。
许是月色凄迷,许是老眼昏花,他好像瞧见出口有一道白色影子,正朝着他飘来。没错,这白影是“飘”过来的。
“啊啊啊!”他吓得扔掉手里的物什,转身就跑。
但还没跑出半步,脖子里就伸来一只冰凉的手,捏住他皮肉松垮的后颈,没有温度没有人气的声音响起:“得罪了。”
下一秒,鸡人便身子一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不一会儿,又出现两人,围绕着鸡人,互相间眼神示意。
一身白衣的祝吉祥弄晕鸡人后,便又恢复他一贯沉默寡言的冷酷作风,双臂抱剑,横于胸前,后背靠在墙壁。许是夜里墙壁太冷的缘故,他又默默地站直。
另外两人则是杨君岘和祝以渐了,杨君岘一身黑,从头黑到尾,一看就晓得要干坏事。祝以渐穿着里衣,冷得打哆嗦。
祝以渐眨一下眼:少卿,开始行动吗?
杨君岘眨一下眼:可以。
对了眼神后,两人便扒光了鸡人的外衣,给祝吉祥换上,而祝吉祥的白色外套,则搭在鸡人身上。
杨君岘屈起食指:半个时辰。
另外两人点头。
要是超过了半个时辰再回来,鸡人恐怕被冻死了。
祝吉祥模仿鸡人的形态,继续打着梆子。
而杨君岘和祝以渐则朝县衙奔去,杨君岘身手矫健,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上飞檐走壁,祝以渐则在巷子里追逐他,一边跑得气喘吁吁,见快要到县衙了,一边崩溃地大喊大叫:
“捉贼啊!捉贼啊!衙门失窃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叫得也太投入、太惨烈了,令本在飞速前行的杨君岘身子停顿了一下,他朝祝以渐看了一眼,继续朝县衙飞去。
这微妙的动作落在祝以渐眼里,更是激发了他的演技,继续惨叫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该死的贼,偷了一次不成,还想回来再偷一次,天理何在啊啊啊啊啊啊!”
“竟然敢偷大理寺的东西!快来抓他啊啊啊!”
县衙周围不少人家的灯亮起,衙门里也人声、军器声渐起。
黑衣人杨君岘落入县衙后厅,不出所料,遭遇了护卫们的重重包围。
他看向自己的房间,见里面亮着,“他”的身影映射于窗后。
里面的人模仿他的音色,沉声道:“捉起来,关押大牢。”
说时迟那时快,杨君岘一招突破重围,直直朝自己的房间冲去。
那里面住的可是大理寺少卿!
护卫们急忙围上来,但这强盗武功太刁钻了,没人能拦住他,叫他直接破窗而入。
里面立马开始打斗,搞得鸡飞狗跳。
当护卫们破门而入时,一道黑影恰好跃上房梁,破了屋顶,逃走了。
剩下穿着松松垮垮的里衣的杨君岘,站立在屋顶破洞之下,他眸色晦暗,对着一众护卫道:“继续追。”
而祝以渐紧赶慢赶,终于追到了现场,他询问杨君岘:“少卿,可知道失窃的东西是什么?”
“大理寺少卿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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