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以渐万事离不开祝吉祥,正悠哉乐哉地与祝吉祥共乘一匹马,他不用驾马,于是将注意力转移到杨君岘和王栖梧身上,致力于打扰人,一路上叽叽喳喳犹如枝头上的麻雀。
官道上有专人扫雪,马儿受不了冻,需得骑行一会儿就停靠驿站。等到达清河县,已是第二日晌午,彼时,几人已冻得快成傻子了。
若说一片树叶飘落到邺城的人群中,能砸到一群非富即贵之人。到了清河县,达官显贵们比例大大减少,因而当地人们瞧见杨君岘一行人时,纷纷露出惊艳的目光,以为他们是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来此处寻亲访友。
杨君岘长相极为精致,眉宇凛然,眼里似蓄有阴郁,气场生冷强硬,不觉中与人拉开距离。
祝以渐天生和煦,时常笑脸相迎,加之嘴贫能说会道,俯仰间风流尽散,无数嘉人为之侧目。
两位贵公子皆着私服,一位青黛圆领中长款衣裳,同色长靴隐没于质感极好的下摆中,腰间收束,配一柄长剑,简单梳着高马尾;
一位月牙白宽松长袍,布料缀满低调奢华的纹路,腰间懒懒散散系着一根青色绳子,绳上吊了块翠绿玉佩,末端接着金黄色穗子,边走边扇着手中羽扇,可谓风骚至极。
论长相,他俩走到何处都会引人侧目。
相比之下,穿着玄色暗纹衣裳的王栖梧,则显得低调许多。简单穿着,简单束发,没有佩戴装饰。
饶是如此,被中正定品为上品王栖梧,他的脸也不是谁都能匹敌的,清俊文雅,其周身内敛气度,也让不少女郎脸红耳赤。
三人将马绳交给祝吉祥,并排走在街道。由于这次是秘密查访,所以没通知县官,随机选取一个客栈留宿。
王栖梧看祝以渐冻得直吸鼻子,仍不忘装腔作势摇那把破扇子,满脸写着无语。
祝以渐带着半永久的招牌笑容,煞有介事地对站在大厅门口迎宾的店小二道:“小友,可还有客房?我家三兄弟外加小侍从一共四人,要四间上好的房。”
“有的有的!客观里面请。”小二本来死气沉沉的脸一下子容光焕发。
牵马的祝吉祥打断话:“我和您一间房就够了。”
祝以渐露出无奈且乐在其中的神情,对杨君岘和王栖梧叹道:“叫你们看笑话了,这孩子打小就黏我。”
两人看了看祝吉祥无动于衷冷漠无情的脸,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明明是近身保护祝以渐吧,哪晓得祝以渐这么能调侃。
“那就三间房,暂且住两日。”祝以渐对点头哈腰的店小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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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巧不巧,入住的当天夜里,客栈便走水了。
睡得不省人事的祝以渐被祝吉祥薅起来,来到熊熊大火中的楼梯间,见王栖梧和杨君岘二人在等他。
祝以渐薅了薅乱糟糟的头发,观察四周,道:“奇怪,燃得好突然。”
一进入突发状态的祝以渐,整个人顿时变得靠谱起来。
杨君岘“嗯”了声,偏身躲过掉下的火木屑,楼上楼下乱糟糟闹哄哄的,道:“我们先出去。”
却见王栖梧待在原地一动未动,瞳孔里倒映着火光,整个人仿佛石化了般。
“寒林?”杨君岘喊了喊自除了房间以来就没响动的荀幸,见人没反应,眉头皱起来。
“火势变大了,我带着寒林,吉祥带着你,直接破窗而出。”
吩咐完,他就单只手环肩将王栖梧提起,一只手扒住最近的窗子,纵身跃下。
祝吉祥有样学样。
很快,四人便到了街道上,在下面围成一圈的百姓散开,不少官兵来扑火。
许是感觉到了什么,杨君岘将外衣扯下,披在王栖梧身上。
混乱中,几人被当差的抓去了县衙,从踏入此地开始,不到十二时辰,他们的马甲就稀里糊涂地掉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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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署后厅里,县官们坐立难安,时不时翘首以盼,望着去浴房洗漱的几人何时归来。
太不可思议了,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没想到平平无奇的一场着火,竟然掀出来了几位掌握大齐律令刑狱的京官!
诡异的沉默中,县令县丞县尉们简直把小时候在坟头对着蚂蚁穴撒尿、扒开窗洞偷看良家妇女洗澡、趁教习打瞌睡之际偷偷溜出学堂的陈年旧事都想出来了,但是这些也不足以判罪吧?
高县尉站起身,作势要往外面。还没等踏出第一步,两只手臂就被人紧紧拉住,一看是县令县丞扒拉着他。
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他大叫:“你俩拉着我作甚!我他妈的要去救火!”
“早不救晚不救,这个时候去凑什么热闹?你别是想抛下我们单飞!”
“就是就是,火烧眉毛了,你丢下我们,可不仗义吧?”
高县尉举步维艰,拖着两个成年男子前行,咬牙切齿道:“爱信不信!今晚要是救火不积极,那就是作风不积极,我要是被批评了,你们来替我说好话?”
哗啦一下,拖油瓶们松开手。
高县尉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对着两个文文弱弱的同僚嗤之以鼻,“平日里脏活累活我都干了,关键时刻你俩还想依靠我,老脸还要不要?今晚你俩安顿好他们,我去打探下他们微服寻访所为何事。”
腿还没跨出院门,两个同僚又追着出来堵住他,“不行不行!你不能走!别想大难临头各自飞!”
“对对对,一个也不能少,大家都在场,才好串供。”
高县尉气极反笑,直骂两人懦夫。两人不甘示弱,反骂回去,说他心怀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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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君岘本就因身份暴露而心情不佳,等他安顿好王栖梧后,和祝以渐来到大厅,就见到三个县官正在窝里反,厮打得不可开交。
他站在檐下,冷声呵斥道:“你们搁这儿发什么癫?”
此话一出,空气凝滞,连带着三个县官也停止拳脚功夫,对他以及在一旁看好戏的祝以渐恭恭敬敬地行礼。
“咳咳,活络下筋骨,让您见笑了。”他们揩了揩脸上的冷汗。
祝以渐是晓得杨君岘的秉性的,这位少卿大人平日里不显山露水,与人为善,但人家毕竟从小习武,被惹到了,发怒还是相当吓人的。
几人重新回到厅里坐下,杨君岘坐在主位,下面依次坐着祝以渐和三位县官。
长相猥琐的张县令偷偷摸摸看了又看,确定大理寺那位王栖梧王大人没有到场,哆哆嗦嗦地开口:“还有一位大人呢?”
此话一出,杨君岘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又黑了几分,目光沉沉地看向张县令。
“额……”张县令吓得快滑落在地上了,两手掌猛打自己的嘴:“大人见谅,是我多嘴了……”
祝以渐见张县令欲哭无泪,心底升起一丝同情。还好他刚才没问寒林,不然就换作他被杨君岘迁怒了。
杨君岘面色不悦,冷冷道:“我们来的第一晚,入住的客栈就着火,未免过于巧合。”
“请杨大人息怒,下官们一定会查出真相来。”
杨君岘道:“此番我们前来,是受天子之命,你们切忌往外宣传。若是引起不轨之人……”
他没将话说完,但常年混迹在官场的县官们怎会不知下文如何,连忙起身行礼:“下官们一定会保守秘密。”
杨君岘揉了揉太阳穴,语气稍有缓和,道:“这趟行程和你们没有关联,你们切勿插手此事,老老实实在任上做事即可。”
县官们被喂下了安定药,大喜,连连称是。
祝以渐默默对上司竖起大拇指,这效率,高,实在是高。
“对了,你们再准备一间宽敞的客房。”杨君岘起身,对他们吩咐道。
祝以渐:?
祝以渐不解道:“少卿,出门在外,我们就不用讲究了吧……”
杨君岘不知道在客栈里吃了什么火药,余怒未消,对平日里讨喜的下属甩冷脸:“蠢货。”
祝以渐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有点儿委屈巴巴。
杨君岘眼不见心不烦,跟着带路小厮进了后院里的客舍里,又叫人将昏迷的王栖梧抬到了屋子里。
届时,祝以渐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少卿和寒林要住在一间,方便照顾寒林。
不过,他贱兮兮地扒开床上不省人事的王栖梧的眼皮子,啧啧称奇,“少卿,我发现寒林是个干大事的人,临危不乱,安睡入梦。”
杨君岘不耐烦,将下属赶出去。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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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杨君岘没有宽衣解带,全须全尾地坐在凳子上,一只手支撑着下颌,目光如有实质,探究地看向床上的人。
他回想起在客栈里的场景,火光冲天,王栖梧整个人变得尤其不对劲,仿佛被施下了定身术,面对灾难,完全丧失了逃跑能力。
他以为是旧疾复发,但见人跟死了没两样,别说哮喘,呼吸差点都没了。便以为王栖梧怕火。
形势不容多想,杨君岘将王栖梧的脑袋埋在自己胸前,脸朝里,一只手越过王栖梧单薄的双肩,将人搂住。
在跳跃出窗、下坠的过程中,王栖梧抬起眸子,呆愣楞地看向他,轻轻地唤了句什么。
这句话太过于惊悚,无异于晴天霹雳,以致于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没有回他。
王栖梧仿佛入了梦魇,只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有些涣散,似乎越过他在看远处的其他人。
杨君岘将头放低,靠近他,语气带着一丝引诱,“寒林,你刚唤了我什么?”
怀中之人没有响动。
倒是这个举动,让杨君岘发现了下属的秘密。在慌乱中,王栖梧的衣领不整齐,露出了一些脖子以下的面积。
杨君岘瞧见了不该看的一幕。
王栖梧是女儿身?
王栖梧是女儿身?
他怀疑自己眼睛花了,又认真看了一遍。还不待看完,就立马拉上了王栖梧的衣领。
冀州刺史家的二郎分明是男儿身啊,寒林出生那年的满月酒,他将将四岁,还跟着年轻的父母去捧场过。
彼时芙姨抱着婴儿,在酒席里给世人展示孩子,□□那玩意儿明明就是男人才有的物什……杨君岘有些风中凌乱。
让他更疑惑的是,王栖梧双眼失神,对他唤的那句“顾之哥哥”。
“顾之”是大将军裴鸿的字,他可太熟悉了。
如果眼前这位王栖梧不是本人,是被人冒充的,那她和裴鸿又怎么认识的?
一连串的变故让杨君岘脑子里塞满了各种推测。
从王栖梧不合时宜地暴露身份、唤出裴鸿的字起,杨君岘便点了王栖梧的葵□□,定住她的身体。
被请到县衙的路上,祝以渐询问要不要送双目呆滞、形同木偶的王栖梧到医馆里,遭到了杨君岘的拒绝:“万不可多生事端,很多人盯着我们。”
面对县衙的驱寒温暖,烧水更衣,杨君岘冷笑道:“不用了,先弄清火灾缘由为重。”就这样,保住了王栖梧的身份。
不知杨君岘对王栖梧暗中做了什么,她能够像正常人一样行走,虽然失魂落魄,不搭理任何人。
仆役们带着一行人进了县衙□□的厢房,杨君岘见王栖梧径直走向床榻,他目光沉着,道:“寒林,你且先在此休息,我和廷文去会会那些人。”
王栖梧木讷地点了点头,上床,倒下,闭眼。
为了防止王栖梧突然恢复神智,杨君岘对她点了睡穴。
现在,他在等人醒来。
“你究竟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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