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合眼回忆录

因为被很多人仇恨所以就没有资格仇恨世界了吗?

没这个道理的。

对于那些人来说自己的确是个得而诛之的魔头,可是于司马懿自己本身来讲,做那些不过是为主公效劳。

杀了孙策其实也不是完全的因为某一个特定的人,那晚掉下的眼泪或真或假不愿解释,可以指责他猫哭耗子,人死在他的手里还要摘出来说自己言有苦衷,也可以嘲笑他物伤其类,作恶多端毫不收敛,总有一日会步入相同的后尘。

那一滴眼泪乔绾没有看到,故而一直认为他无端的杀戮永远不可能存在迟疑。

其实,即使乔绾看了又如能如何,孙策的死,就是他一手造成,哪怕泪流成河,对于乔绾来说,只不过更添恶心。

司马懿故意不留给自己时间去思考宇宙的公正,以免自己歹毒的心肠变得更加扭曲忿忿。

可是最近不知怎么的,常常不由自主地瞒怨起早就心死的凄惨命运。

尤其是在滚落马背之际,那一个密不透风的拥抱。勒的他快要喘不过气来是真我让他心跳错漏一节也是真。

抱上来的瞬间没有**、调逗、杂念,只是想把他妥善保管的想法,干干净净,纯白如雪。

许是在这片荒漠中独自一人走了太久,浑身冷的紧。

宽阔的胸膛炙热滚烫,就像冬日里暖手脚的火炉。

重生之前的冷夜里,好像是收到过一个针脚马虎粗陋的手炉套子没错。

司马懿不喜欢那样扎眼的乡土花纹,百般不愿地接过去,心想如果不是要继续依靠这个莽夫获取情报,一定要当着他的面把这玩意扔的远远的。

后来呢,依稀记得又在哪里见过那个丑样式,他没在意,现在想想,应该是马超趁着他死了那会儿,从他原来的住处翻出来的。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只不过是在那片芦苇地里捡起了一头濒临死亡的野狼,如何能想到这头看似坚毅狠戾的野狼背面竟是一条喜欢往人腿上蹭的哈巴小狗。

踢也踢不开,仰起头满眼都是自己这张冷寂的脸,眼睛闪着光 ,一脸期待,希望能够被人拿手摸一摸头顶。

被这样盯惯了,或许曾有过那么一点点的动容。但是老天偏偏要跟他作对似的,伸手把小狗掉了个面,让恶狼露出锋利尖牙,毫不留情地撕扯他那截可悲的软烂心肠。

人非草木,谁能无情。人为动物,唯物之灵。

肉身长成的凡人怎么可能只是一堵冷硬的白墙,一座终年积雪的冰山。

但是,爱一个人不能是这样爱的。

虽然司马懿并没有真正的爱上过谁,但是他依旧认为马超比他还要不懂什么才是爱。

例如在他知道致使自己父亲被杀的点火线是当时同窗共枕的朋友时,他再悲伤彷徨也没有选择对诸葛下手。

他无法去恨擦亮自己寂灭世界火烛的朋友。

他和马超一样,年少时常被同龄人孤立排挤!所以当他第一次拥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也曾幼稚如所有头一回吃到甜馒头的小孩子一样,捧的紧紧不放,满心欢喜雀跃。

仅仅只是朋友,一向被诸葛戏称冰块人的司马懿便开始没出息的犹豫不决。

多少个夜晚少年合衣安眠,明明知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明明知道自己只要举起右手化出刀锋就可以替枉死的父亲报仇雪恨。

可是静谧深夜失魂立在床前的司马懿就是无法狠下心给毫不设防的诸葛穿心一刀。

满心的酸胀苦楚让他再也无法正视这场荒诞无稽的闹剧,仇恨做的骨骼撑起他在灰暗世间行走的每一步。

他无法去恨诸葛,所以执拗地转身选择去毁灭带来一切灾难的天书。

正因为友谊的来之不易,所以在失去时才会格外的崩溃,破碎的情谊分崩离析,刺耳难听。

马超甚至不如他要坦然,一边口口声声说着爱他,一边国仇家恨压在脊梁。爱恨交织把人毁的面目全非,一边伸出手想要拥他入怀,一边又举起枪瞄准他的喉咙。

在无数黑影蔓延席卷一切光明之际,司马懿看到飞驰而来的枪锋点亮昏暗周遭,冷冽的银光伴随着青年婆娑泪眼,搅碎身前飓风,刺往他的罪恶的灵魂。

司马懿这具破败的身体,这颗腐烂的心,这缕残碎的魂魄,也曾有过发自心底的欢愉,一潭死水的世界被自负少年无羁的笑容瓦解,泛起冰消涟漪。

他和诸葛结伴读书,谬赞为天才依然不懈努力,欲想参透知识解答人生真谛。

他想改变自己黑暗的人生,抓住一点点光亮便异想天开地准备顺着向上爬出。

日后回想,可能是在阳光下待久了,对自己的人生天真地产生了可笑幻想。

当他有幸窥得天书一片,真正的不幸或将正式开启。

熟悉的、稚嫩的脸庞用最干净的声音讲出了摧毁他毕生欢乐的一句话。

眼前草木花丛白云清风堆砌的世界迅速暗沉崩塌,他身坠炼狱,灵魂被仇恨日日灼烧,却难以化作粉末得到解脱。

铁锁连舟,东风祭坛,旧友新仇,以及江郡的义女。

卷入漩涡的司马懿在合眼之前想起送给她的名字。

他赞她和顺柔美,她偏要忠贞不渝。

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杀掉他这个毁灭她幸福的义父。

会死吗?不会的。

虽然到此为止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的命数。

这个世界早就将他抛弃,连死亡都不愿给予。

混沌脑海沉浮无数片段,并肩而行的折扇少年,抱在怀中的甜美女孩,以及一双隼狼的眼睛,转瞬即逝。

司马懿看到少年在灯下写字,笑容被烛火温暖,张嘴无声指着他的名字对自己笑。

司马懿看到女孩抬起小手召出一条小小锦鲤,仰头冲他嘻嘻自豪。

他坐在父亲的肩膀垂手去抓母亲发上簪花,一不留神跌落半空,再抬头看到硝烟弥漫血肉横飞的战场之中,失去家园的青年跪地无声,背上四把血污模糊的枪身闪烁不灭冷锋。

断断续续的梦境是拼凑起司马懿糟糕人生最华美的乐章。

待他恢复清明,一切戛然而止。

结成疤的伤口黒梭难看,代表秩序与正义的男人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苏醒的他,似乎对走到这样一步感到非常可惜似的。

因为被抹去记忆便可坦然相对……

有时司马懿也想问贤者,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记忆一同抹去?

为什么要惩罚他十几年如一日地记着父亲惨死形状,忍受为仇人效力的屈辱。

为什么要毁掉他的人生。

若一切如梦,人能何时醒来?

贤者不言,愚者煎熬。

司马懿在诸葛沾满怒意的视线中翻开天书,将一切悲剧指给他的眼睛。

“我如何能恨你。”

就算心如刀割五内如焚,一世不可修补。只要回忆起他在满座恶意之中伸出的那种温暖手掌,司马懿便只能认输地转身去痛恨带来灾难的新文明。

柔克为懿,温柔圣善为懿。

是对他所作所为最大的讽刺。

致明至高为亮,至简至达为亮。

忘记曾经的约定吧,你的光亮无法点燃我的灵魂,我已决心走向属于我自己的黑暗。

毁灭的灵魂曾经被一个人试图拼凑完全,可惜想要粘合它的双手正是将它捧起摔碎的罪魁元凶。

当年诸葛灯下挑眉轻笑提笔写下的字,山野阳光照耀要许诺的誓言,他已经不需要了。

因为能量波动起伏跌宕,天气变得越来越糟糕起来,雨声大的好似在悲恸大哭,方圆百里的太阳全被淋湿,没有一点点好风光欣赏,连夜里鸣叫的鹧鸪都一并飞散。

蓝色魔眼的灵体随着缓缓倒下的身影冲出屏障,在磅礴大雨下化作黑烟滚滚。

热气腾然的鲜血迸流满地,融入泥泞,染成朱砂,红泥去做今夜暖酒用的小炉。

西凉寨主童年的避风港是否安在?一壶清酒究竟能不能借到?

你看,临行前你只说要讨一碗粥饭来吃,是不是根本没有想过要带我回去?

委屈的泪水在逐渐失去焦距的眼中滑落,是谁的手颤抖着为他揩去。

原谅他这个将死之人的偶尔忘形,忘记自己是毁灭他人故土的始作俑者,不分情状地计较起诺言的错漏。

司马懿没有力气合上眼睛,只能睁着任雨水浸湿,看他看不到的天地茫茫。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这里没有走禽,姑且把夜晚格外明晰的鸟叫拿来充作喈声吧。

长久冰冷的身体在此刻难得地温暖起来,不禁想起昨夜青年笨拙的宽慰。

“人生本就是大梦一场,如果老师能先人一步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那便是快要醒来了。”

所以,这场从降生世间便开始的黑色噩梦真的快要醒来了吗?

只可惜,他这一次再也看不到十六日那轮如镜的满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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