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咚咚咚——”

又一次敲门声将庄迭从混乱的思绪中拽出,他带着未消的不耐烦过去开门,不等看清来人便转身往回走。

“你要不介意就坐客厅等。他今天应该会来,需要的话我给你们腾地方。”

“怎么?房子小,不够住了?”

庄迭蓦然回头,慕华年倚在门边看他,神情云淡风起,看得庄迭一股无名火。

“我够了,”他别开视线,“就是不知道其他人够不够。”

庄迭盛了两碗饭放在桌子上,也不招呼慕华年,自顾自坐下吃。慕华年什么也没说,在他对面坐下,却也没动筷,只是静静趴在桌上看他。

“没毒。”

庄迭头也不抬,桌子上连带着汤有四个菜,他每个吃了一口,像是在向慕华年证明什么。

慕华年神色和缓了些,今天的工作不太顺利,他是真的有些累,可是庄迭这么一闹,他居然觉得生活突然又有趣了。

慕华年望着庄迭夹在自己盘子里的那块牛肉,看成色是上好的材料,烹饪手法简单但是火候掌握得不错。他还记得庄迭做过一个全熟的牛排,差点把他的下巴嚼脱臼。

“生气了?因为我回来晚了?”慕华年声音很轻,“下次迟了你就别等了,自己先吃,我晚上随便对付一口就行。”

下次。庄迭嘴里的西芹嘎吱嘎吱响着,他脑海里反刍着“下次”这个字眼,随即意识到自己确实在生气,很莫名其妙的气。

“没有,”他低头扒饭,“吃饭吧。”

慕华年一边给他夹菜,一边注视着他始终低垂的头顶,“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回荷兰之后。人总要长大,总不能饿死。”庄迭话里还带着气。

慕华年顿了顿,想象到庄迭用刀切破手指或者热汤烫到皮肤的场面,面无表情地继续问:“怎么没找阿姨?”

“我不喜欢陌生人出现在我家。”

庄迭抬眼看他,眼神里的情绪清晰明了,慕华年”嗯“了一声,也明了了。

“你是说刚才下楼的那个女人?早上的电话你听到了,她多半是对方派来的。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让我说动董事会,同意他们的合作意向。”

慕华年说得太自然了,就像是在分享他的日常,庄迭吃饭的速度慢了一些。

慕华年见状,唇角微勾,“就这个生气?她和你说什么了?”

“她说这里是你的私人地址。”

“哦,是,”慕华年毫不避讳,“我没有给任何人说过我在这有房子,毕竟这房子确实不是我的。不过既然她能知道,证明我需要再加些手段。以后不会了,你放心住。”

所以这房子是他们的秘密。

庄迭眉眼染上些许光亮,他盛了碗鸡汤推到慕华年面前。

“试试,冬天喝鸡汤滋补。”

慕华年盯着碗里零星飘着的油花,犹豫着拿勺子撇开后喝了一口。

“不错,咸淡适中,合格的中餐水平。”

“油花我处理过了,你放心喝,那一点我也没办法。”

庄迭也给自己盛了一碗,话里带着几分不自知的示弱。

慕华年挑眉看他,低头放下勺子,直接衔着碗口喝汤。

“那另一部分原因呢?”

“嗯?”慕华年放下碗,碗底只剩一些汤渣,“什么原因?”

“你刚说至少有一部分是为了公司,那剩下的呢?”

庄迭放下筷子,目光如炬。

“庄迭,”慕华年轻叹一声,“你现在是在拿什么身份怀疑我?”

庄迭眼神里的光灭了。他丧气垂头说了句“是”,起身将碗筷收进洗碗机,然后拿起抹布反复擦拭台面。

这期间慕华年始终坐在原处,目光追随着他。

一切收拾停当,庄迭正要越过慕华年去洗手间时,被出声叫住。

“既然还是不信任,为什么回来呢?”

这句话将庄迭定在原地,像是把他送上了审判席。

明明前一天他还在懊悔自己的猜忌,今天却因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故态复萌。

“对不起。”

他无从解释。庄迭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水流声盖过紊乱的呼吸,可这远远不够,他索性拧开淋浴。

管道里的水不像雨,它有很强的针对性,打在身上的时候存在感很强,长时间不动的话甚至会觉得有些痛,庄迭试图在这场人造暴雨中寻找清醒。

门外的慕华年听着长久不断的水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在楼道遇见那女人时,他就料到会如此。

三年前庄迭没有得到的安全感,三年后不会凭空长出来。

只是慕华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解释说明是他唯一能做的。

这世上除了庄迭,不会再有人这样怀疑他,可也只有庄迭的怀疑,能让他如此在意。

水声戛然而止,浴室门打开。

庄迭裹着浴巾出来,刚才的衣服被水打湿,他顺手扔进洗衣机了。

慕华年转头,看见他半身**的模样。

怪不得重了。眼前的人腰腹训练痕迹明显,人鱼线没入浴巾边缘,腰胯处被布料勒出淡红,其余肌肤因水汽蒸腾而白皙透亮。

庄迭神情自若地从他面前走过,发梢甩出的水珠溅了慕华年一脸。

“喝点什么吗?”

他若无其事地打开冰箱,取出买菜时顺带的啤酒,朝慕华年晃了晃。

慕华年今天是开车来的,却还是点了点头。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啤酒,不同的是散发着沐浴液味道的人。

慕华年坐在沙发闷声喝酒,余光里庄迭的头发有些长了,平时打理得很好所以不明显,现在洗完变成顺毛后几乎遮住眼睛,透出几分阴郁。

他不笑不闹时确实显得很凶,或许是五官过于精致,给他带来了很强的锐利感,抬眉凝眸间自带不怒而威的气势。

“慕华年,你怀疑过我对你的爱吗?”

庄迭平静地陈述一件事实,自然得到了对于这件事实的又一佐证,慕华年摇头,没说话。

“哪怕是我离开的时候?”

这次慕华年没有表态,他拿起手里的啤酒喝了一口。

不知为何,庄迭觉得他们像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而慕华年一直是输家。

“那你现在还爱我吗?”

“人不是凭爱就能在一起的。”

房间再度陷入沉寂。慕华年喝完了最后一口酒,代驾刚好来了电话,他应了声“好”,起身走向门口。

“明天早上需要我来接你吗?我们可以一起去墓园。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也可以不去。”

“至于我为什么去,”慕华年又想起庄迭提及的那个名字,蹙眉沉声,“当时是庄逸有意瞒我,他的手段你清楚,在我入职乃至项目结束前他从未露面,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这些庄迭都知道,他眼神慢慢冷下来,有些人做过的事他历历在目。

但此时重点不是庄逸。

这迟到了三年的解释与他预想中相差无几,可由慕华年亲口说出,他心堵得慌。

这句解释明明几秒就能说清,当年的自己为何不肯给他机会?

没等庄迭开口,慕华年继续说:“庄迭,那段时间我急需要一份证明我自己的工作。”

庄迭怔住,蓦然想起某个深夜,慕华年脱掉沾染烟味的外套抱住他,说:“我想证明我有爱你的能力。”

那时候庄迭只以为他太累了,回抱住他,告诉他自己会给他更好的生活,他只想让慕华年开心一点。

原来他们的交流从那时候就是错位的,爱的错位,连分开也是。

今晚本来是庄迭给自己安排的坦白局,却被意外搅乱,而慕华年来之前也没想到自己会解释,他甚至怕庄迭一开口推翻了他苦心经营的稳定,让他产生动摇。

可是这样的夜晚不用来说些什么,他觉得浪费了这两瓶啤酒。

酒后吐真言,这样的机会对慕华年来说不多。

次日庄迭下楼,慕华年的车就停在门口,他拉门坐下,对方递来一个三明治。

“熬夜之后的早餐要吃。”

慕华年在陈述有关庄迭的客观事实。

昨天慕华年离开后,庄迭坐在沙发发呆,脑中反复回响着那些话。

中间勉强睡了一两个小时,再醒来的时候仍是凌晨,他便继续坐着,等慕华年来接他。

“谢谢。”

庄迭举止间多了分刻意的生疏,接过三明治时小心避开对方手指。慕华年抬眼看他,什么也没说。

“慕总。”

墓园离市区不远,车刚停稳,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小庄总,”慕华年客气颔首,“或者现在该叫庄总了?”

庄逸笑着拍拍他的肩,“老爹刚走,我不急。再说了我上面还有个姐姐,我抢不过她,再沉淀沉淀。”

慕华年笑着没说话,庄逸却凑近一步,贴向他耳边,慕华年下意识后退。

“你说,我最后能不能赢呢?”

慕华年微微压眉,听着这句近乎明示的暗示,他抬手示意庄逸往后让一让,伸手把副驾驶的门拉开。

庄迭刚吃完早餐,他对于这个世界的善意也随之下肚,此时他歪头和庄逸对视,恢复了一贯的疏冷模样。

“好久不见。”

“我当是谁,”庄逸咽下了某个带有贬义的称号,“没想到你真会来。可来了,又能怎样?”

他笑声刺耳,目光重回慕华年身上,“他又给你下药了?你还真是不长记性。有些事再一再二行,有些人再一再二,不是你傻就是你贱。”

“庄逸。”

庄逸刚才对庄迭不算客气,他什么也没说,可当矛头转向慕华年,庄迭猛地推门下车,摔门声震天。

“当年有多少因果是你从中作梗,无论是我和老庄,还是我和他,我都不说了。可你就这么恨我?我都被扔到荷兰了,还是能碍到你吗?”

“能,”庄逸收起笑容,他比庄迭稍微矮一些,五官却更显锐利逼人,他逼近两步,继续说,“我这辈子,就是见不得你好。如果可以,更见不得你活。”

“你出生就是个错误。”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劈头盖脸浇下来,庄迭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了。

没等两个人继续,慕华年伸手将庄迭往后一带,不动声色地挡在他身前。

“确定要继续这个话题?”

庄逸目光在两人间流转,最终冷笑一声。

“慕华年,你也就这点出息。”

庄逸走后,两个人谁也没有动。等停车场的人都进了大厅,慕华年看了庄迭一眼,“还进去吗?”

庄迭点头,说:“有烟吗?”

“我不抽烟。”

庄迭又点头,慕华年却皱了眉头,“你不是不喜欢烟味吗?”

“是不喜欢,可我现在就想尝尝。”

慕华年去便利店买了包软中华递给庄迭。他不懂烟,只记得他爸抽这个。

庄迭抽出一支夹在指间,慕华年要给他点火,他却侧身避开,将烟凑近鼻尖嗅了一会儿,眉间的褶皱越来越深。

半晌,他凝视慕华年,说:“让叔叔以后别抽烟了。烟不是什么好东西。”

庄均存死于肺癌。

病发得突然,一开始他只以为是自己上岁数气管不好,直到有天晚上差点没上来气,医院一查,已经是晚期了。

不过从他确诊到离世整整三年,所有人都有心理准备。今天即使庄迭不来,慕华年还是会替他来看一眼。

庄迭对庄均存的感情很复杂,他很少提起,可慕华年知道。

“如果这次我也不回来,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们了。”

庄迭把烟装回烟盒。慕华年要接过来收起,他却装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这场告别仪式注定与温情无关,庄迭的出现更是火上浇油。刚踏入大厅,庄遥的目光便锁定在他身上。

此刻的庄迭像一个踏入别人领地的外来者,所有人都对他虎视眈眈,仿佛多看几眼,他们甚至能把庄均存的死也归因于庄迭。

好像他生来就是所有罪孽的源头。

不过庄遥毕竟三十二岁了,已经不是哭着喊着要把父亲的爱从别人手里抢回来的小姑娘了,她只瞥了庄迭一眼,默许他站在最外围看完全程。

很俗套的送别,庄遥作为长女致辞,然后是庄逸装模作样地回忆他和庄均存的过往,庄迭进门便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站在看着台上的人。

一小时后,该哭的哭了,该演的演了,所有人围过去看庄均存最后一眼。

“去看看吧。”慕华年轻轻开口。

庄迭还没动,就看到庄逸朝他走过来。

“庄迭,”庄逸站定,目光扫过他身旁的慕华年,“我不知道你今天是出于什么目的出现在这,但我们允许你站在这已经是极限了,不要有任何妄想。”

“比如?”

庄逸冷笑,说:“父亲没有遗嘱,但庄氏的股份他很早之前就转给庄遥和我妈妈了。”

言下之意,你一分钱也拿不到。

庄逸这句“我妈妈”咬字很重,任谁都能听得出怨气,庄迭更是明白其中缘由,他木然地点头,“所以呢?”

“你和庄家没有关系,我们也不会承认你。从今往后我们不会再对你有任何资金资助,你也不要试图运用庄家的势力。至于你以前拿到的,我们不要了。”

轻飘飘一句“不要了”,在外人看来像是庄家人的大度。

“庄迭,你的好日子结束了。”

庄迭抿着嘴,嘴角的讽刺毫不掩饰。

好日子,真好。

昨晚除了在想他和慕华年,庄迭还想了很多他与庄均存的过去。

其实他们没什么过去,他更多的是在排演今天。

而直到此时,没有他意料中的混乱,也没有辱骂和责难,这一切都很平和,平和地让庄迭有些不适应。

至于遗产,他已经过了需要仰人鼻息的少年时代。

散场时庄迭依旧没有动,等着所有人从他面前走过,他被这种怜悯又戏谑的眼神看了一辈子。

庄遥离开的时候在他面前站了几分钟,庄迭没有抬头。他很清楚这样的财产分割结果是谁在做推手,庄逸的脑子不足以支撑他完成这么大的工程。

所以从什么时候就开始了?是庄均存查出癌症的那天,还是自己和慕华年回国的那一天,又或者庄遥在毕业进入庄氏集团就在等这一天。

小时候的庄遥说过,是她的,谁也抢不走。

庄迭原本也没想过要抢。

所有人离开,殡仪馆的人要推走庄均存时,庄迭走过去看了一眼。

三年时间,或许是疾病的缘故,此刻庄均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慈祥。

“爸。”

二人从墓园出来,庄迭一路无言,慕华年就陪他沉默地坐在车里,窗外树影飞掠,庄迭脑海里的记忆也是。

萧玲走的时候庄迭没回来,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妈妈没了。

那时候他在荷兰,那时候他十三岁。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国内的葬礼,比他想的简单些,又或者说搞排场的事情一周前已经结束了,今天的庄家姐弟真的是来送庄均存最后一程。

车停在小区的门口,庄迭转头朝着慕华年笑了笑。

“幸好还有这个房子,不然我真的无家可归了。”

他深深看了慕华年一眼,对方嘴角微微抽动,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那晚慕华年在庄迭楼下坐了一夜,庄迭没开口让他上去,他也没去敲门。

庄迭隔着窗帘盯着慕华年看了很久,他靠着车门,手上拿着一罐啤酒,他今晚没打算走。

庄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没有勇气了,明明昨天他还是勇敢的,可是手机握在手上,那通电话就是打不出去。

最后他摸到了自己的外套口袋,把慕华年买给他的烟点燃了。

他过去酗酒,纹身,赛车,穿孔,自毁的事情做尽,唯独没抽过烟,他不喜欢烟味。

一口烟吸进肺里,庄迭对着窗户猛烈咳嗽,窗外的风和月一起洒进来,他的肺和他的心凉了一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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