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在窗户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明杞朝外头看了一眼，见雨势不小，起身将窗户拢好。
“宿主宿主，这就是我为你精心挑选的养老世界！”系统扑棱着翅膀，在明杞眼前飞来飞去。
在此之前，明杞已经完成了十个位面的任务。作为报酬，系统根据他的要求为他寻找了一个符合心意的养老世界，并附带了一系列的优厚条件。
“辛苦你了。”明宇向系统点点头。
“这是我应该做的！”系统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心想这个宿主真是它带过最好的宿主了，温柔耐心又善解人意。
“宿主，那么我要回主世界汇报去啦，我们后会有期！”说完，系统在明杞面前转悠了两圈以示告别，随后慢慢消失了。
“再见。”明杞冲它挥了挥手，淡淡笑了笑。
明杞目前所处的是一个修真世界，人、修真者、妖、神等共存。明杞已在这里住了不少时日。当初系统在给明杞安排身份的时候，特意询问过他需不需要一个神或者大能之类的人设，明杞却婉拒了。
“就让我做一个隐居山里的……普通大夫吧。”
系统只得按照他的意思来办，只是给了他一些盘缠足够他日常生活。
山里环境清幽，除了簌簌的雨声再无其他噪音干扰，明杞躺在床上，准备歇息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雨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别的什么声音——像是，呜咽声，小兽的呜咽声。
明杞翻了个身，面向门，仔细听了听。半晌，他确信没有听错，是有哀鸣的声音。他从床上起身，随意套了外袍，便出门去了。
寂静的夜里，雨声格外的明显，甚至有些吵闹。他撑着油纸伞，循着呜咽声走。没一会儿，他便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一只半大的狐狸。小狐狸躺在石板路上，状况很糟，右腿还在不断地往外淌血。他快没力气了，连呜咽声也是有一声没一声，渐渐弱下去。
明杞简单查看了小狐狸的状况，然后右手将小狐狸一把捞起来抱在怀里，左手撑着伞，急急地往回赶。
所幸屋中还有不少草药。明杞给小狐狸止住了血，又喂了一颗丹药。丹药还是前不久一个云游的老神仙送的，能治百病。
小狐狸瘦的可怜，已经到了皮包骨的程度。明杞估计他应当是棕红色的皮毛，只是由于极度的营养不良，皮毛黯淡无光，还秃了不少。
山间的夜有些冷，加上落了雨，阴湿湿的刺骨。小狐狸失血过多，即使包扎好了裹在了暖和和的被子里，还是止不住的发抖。明杞皱着眉盯了半晌，微微叹了口气，心中不忍。他脱了外袍，躺到床上，将小狐狸隔着被褥搂好。
许是明杞的体温起了作用，小狐狸渐渐安稳下来。
雨啪嗒啪嗒地落了一夜，打落许多枯叶残花，直到次日清晨方才止息。
辛桉是在一个温暖的环境里醒来的。
他眯了眯眼，好一会儿才适应明亮的光线。
他记得自己不惜咬下后腿的皮肉，挣断了铁链，趁看守弟子不备，从问心宗逃了出来。多日未进水米，他身体早已不堪重负，强撑着下了问心山，坐船过了江，又碰上大雨。伤口遇上雨水，很快发炎，他烧的迷迷糊糊，也不知跑了多久多远，终于支撑不住倒下了。现如今这里是哪里呢……
他来不及多想什么，一道声音让他回过神来。
“醒了？”明杞端着碗走过来，在床边坐下。
这个人身上带着药草香，很好闻。
辛桉挣开被子，爬了起来。
“你是妖吧，能听懂我说话？”
小狐狸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半天，像是在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最后落到明杞身上来。
“熬了些瘦肉粥，想来你应当是可以吃的。”明杞将碗端着，想到小狐狸不像人可以拿着吃，又轻轻将碗搁在了床旁边的地板上。
小狐狸鼻翼翕动，闻到了肉香。他探头看了看粥，随即又缩了回去，没有下一步动作。
“给你的，可以吃。”是因为害怕所以不敢吃吗？这样想着，明杞挪了挪粥碗，又补充道，“没事的，下来吧。”
或许是饿得紧，小狐狸几番犹豫后跳下了床，扒在碗边。再三抬头确认后，他埋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看来真是饿狠了。明杞手肘撑在膝盖上，歪头看着小狐狸喝粥。小狐狸整个头几乎都要埋进碗里，吃得又急又惊。
明杞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小狐狸的后背，“慢慢吃，别……”。可就在他的手刚刚触碰到小狐狸的毛皮时，小狐狸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一般，蹭的弹起，转头窜到了房间角落里，慌张之下甚至打翻了粥碗。
“咣当”一声，剩余的粥泼洒出来，冒着腾腾的热气流得到处都是。
明杞迟疑了一两秒，收回了手。
这么怕人么……
他看了看角落，可怜的小狐狸正抖个不停，还正拼命地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他没说什么，站起身，去屋外寻洒扫的工具。
辛桉蜷缩在角落里，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
那人是要去找棍棒教训自己吗……也是，毕竟自己把粥打翻了。
辛桉舔了舔嘴唇，嘴角还残留着一些粥米，带着淡淡的咸味和肉香。
其实那人说错了，他不是妖——更准确地来说，他是半妖。
这个世界里，人和妖都能修炼。妖能吸收天地间的灵气，天生便能领会修行的方法。修行对于妖来说并非难事，因此世间法力强大的大妖不在少数。
与之相比，修真者的修炼要困难得多。他们吸收灵气远不如妖那般顺畅，天资上也不够通透，需要借助法器、术法等等加以辅助。
人界与妖界虽然谈不上水火不容，但大多数情况下是泾渭分明。人妖殊途，人与妖的结合十分罕见。人与妖结合生下的孩子被称为半妖，半妖继承了妖修行的天赋，同时又能学习人的术法，在修行上可谓天赋卓绝。
但同时，让稀少的半妖更加珍贵的是他们的血液。半妖之血，能够快速提高修真者的修为和帮助他们突破瓶颈期实现飞升，是无数修真者趋之若鹜的宝贝。
辛桉眸光暗了暗。
是他八岁时候的事了。那是一个雪夜，母亲正抱着他等父亲回家。雪下的大极了，混合着风声像是呜呜的哀鸣。他竖起耳朵，等着听父亲的脚步声。不知等了多久，母亲抱着他起身，走到门口。他只听到母亲开门的声音，然后，然后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从母亲的怀抱中滚落下来，滚烫的鲜血溅了他满身。待他爬起来，看到的却只有一片骇人的红。他被人用锁链锁住，强行带走。
他痛苦地哭嚎着，拼了命地反抗，去咬那拖着他的人，却又被狠狠地踹回来。再往后，记忆就模糊了。再清醒的时候，他已经在问心宗了。
他不知道问心宗还囚禁着多少半妖，他终日被关在一个小小的柴房似的屋子里，右腿被锁链锁住，锁环用的是抑灵环，专门抑制半妖吸收灵力，防止逃跑。每隔几天，就会有人来放他的血。他被关了整整九年，一步也未曾踏出过。
“吱哑”一声，木门被人轻轻推开，又轻轻合上。
明杞拿了抹布和盆，将打翻的粥一一清理干净。他将工具摆放到原位，再度回到屋子里。
小狐狸还在角落里，那是屋子里唯一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明杞怕惊扰了他，没有走过去，而是原地蹲下身。
“小狐狸，出来吧，没事的。”他轻声细语诱哄着，“不打紧的。”
小狐狸一动不动。
是怕被打吗？刚刚抱回来的时候，明杞就注意到小狐狸身上青青紫紫，几处秃了的毛皮也明显是被人拔去和烫掉的，很可能遭受过虐待。“不怪你，我不会打你的。”
小狐狸猛地抖了一下，缩到更里面。
明杞又轻声哄了几句，可他说得越多，小狐狸抖得越厉害。瞧着日头越来越高，天已大亮，该是上山采药的时候了。明杞站起身，盛了一碗粥放在原来的位置。
“这也是给你吃的，你不要怕，饿了就出来吃。”
他不放心地看了小狐狸两眼，还是戴上背篓，拿上镰刀，上山去了。
虽然系统给他准备了足够生活的钱财，但明杞还是习惯做些事。他每天清晨出门采药，中午就带到山下的药铺卖钱，日日如此，竟也被他过出几分悠闲自在的意味来。
卖完药材，明杞便准备往回走，路过木匠铺时看到挂在门口的小木盆，突然想到家里那只小狐狸，似乎很有洗澡的必要。
“劳烦将这只盆取下来。”
回到家中，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明杞点了烛火，屋子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粥原封不动地摆着，一口没动。
明杞朝角落那里瞧了瞧，一团狐狸状的黑影缩在那儿。
粥已经冷得透透的。明杞将碗拿了起来，端到厨房里。今日从镇上买了些鸡肉，那就做个香菇鸡丝粥吧。小狐狸身体没好全，还是汤汤水水的好消化些。
明杞生了灶火，将鸡肉切成细细的丝，配上切得碎碎的香菇丁，慢慢熬着粥。
辛桉见那人走了，动了动爪子。他已经饿的肚子咕咕叫了。
若是在以前，饿个三四顿是常有的事，早该习惯了。但或许是今早吃了暖暖的瘦肉粥的缘故，一朝尝到了温热的美食，饥饿的感觉变得更加难以忍受起来。
在问心宗，他只能吃到馊了的饭菜。常常是菜都没有，只有黑硬的馒头。他记得那些被指派的弟子是何等的做派，捂着鼻子送饭的，将饭直接泼到他身上的又或者是压根不送过来的……他早些时候还能维持人形，后来力气实在不够只得化作本体吊着一口气。
他想得太入神了，连那人是什么时候走过来，什么时候靠近他的都没有注意。他只感到一只温热的手环住自己，然后被抱了起来。反应过来后，他扑腾了一阵，挣扎无果后只好停下。他有些紧张地屏住呼吸，不知道这人要做什么。
明杞没做什么，将他抱到粥碗旁边放下，又将碗朝他那里推了推。
“没办法啦，小狐狸。你不出来，我只好把你抱出来了。快吃吧，不够还有。”
辛桉其实饿的脑袋有些发昏了，他明明很饿了，却不敢吃，也说不清为什么不敢，或许隐隐约约觉得这样好的饭菜是自己不配吃的。可身边这人却说个不停，字里行间总是叫他吃的意思。他抖了抖耳朵，脑海中浑浑噩噩闪过些许片段。
自己今早打翻了碗，这人好像也没打他……应该是没事的，应该是可以吃……
想着想着，他就把头埋进碗里了。
鸡丝和米都炖的烂烂的，入口即化。他能感到粥很美味，粥米的清香混合着香菇的鲜美充塞着他的口腔，是只有用心才能做出来的味道，即使他现在所作所为比起吃更像是狼吞虎咽一般的吸入，将粥不经咀嚼地直接咽下去。
这种吃法算不上美观，他知道的。小狐狸微微抬头，悄悄瞧了那人一眼。那人正坐在餐桌上喝粥，注意到他的目光冲他笑了笑。小狐狸飞快地低下头去。
问心宗饥一顿饱一顿，有时还有坏心的弟子故意踢走他的饭食。久而久之，他也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他这样吃法很招人厌。问心宗有个小师姐，最见不得他这样吃，他记得她嫌恶的表情。他人形时，她老掐着鼻子说“真脏，没吃过饭似的”；变作狐狸，她更是厌恶得厉害，“卑贱的东西”，她不愿在肮脏的柴房里多待，总是丢下饭便急急踏出门去，有时他还能听到她的嘀咕“还是我家阿雪叫人看了欢喜”。他听别的弟子提过，阿雪是小师姐养的白狐，很受宠爱。
“你不喜欢被摸吗？”声音从头顶传来。
辛桉抬头，看向那人。他不知什么时候吃好了，从饭桌上下来，此刻正蹲在自己面前。
“我那时没有恶意。”那人一手托住下巴，看着他道，“也不是想伤害你。”
辛桉有些紧张，他不敢再继续低头喝粥，梗着脖子有些僵硬地静止在原地。
那人似乎注意到他紧张的情绪，放低了声音：“你吃你的，不碍事。”
辛桉这才低下头继续吃。他不习惯被人靠的这样近，一颗心微微悬着，跳的飞快，嘴上吃的越发急促。
“没事没事的，不要急。”他只听见那人这样说，然后脊背上便传来热乎乎的触感。他一下子僵住，反射性地想逃离，却被那人轻轻按住了。
“没事没事哦，别怕。”他听见那人柔声哄着，“小狐狸，别害怕。”
像母亲的声音。辛桉仍旧把头埋在碗里。在他有些模糊的记忆中，只有母亲会这样对他说话。
“我们桉桉最勇敢了，不怕不怕……”
辛桉耳朵尖抖了抖。那人见辛桉没有躲开，低低笑了一声。他的手掌根搭在辛桉脊背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小狐狸并不齐整的毛发，指尖带着一层薄茧，划过时带来丝丝粗粝的触感。
他不讨厌……不讨厌被这样触摸……
他记得有一回，小师姐和几个师兄来给他送饭。
“你们送进去吧，我抱着阿雪，不想脏了手。”
他当时抬头瞧了一眼。小师姐手里抱着一只白狐，倒也真像它的名字，洁白的皮毛像是雪做的。
那只是一只普通的兽，不通人性。它懒懒地趴在主人的怀里，像是注意到了辛桉的目光，抬起眼皮看了过来。
“我们阿雪真乖。”小师姐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抚着白狐的脑袋，白狐像是被顺毛顺得舒服，小声呜噜呜噜着，在小师姐怀里拱了拱。
然后，然后一个干枯的馒头砸了过来。硬邦邦的，辛桉被砸的眼冒金星，恍惚间只看到几个师兄带着明显厌恶的神情，咣当一声关上了柴房的门。
年久失修，柴房的门关不牢，一片漆黑中泄出一丝微弱的光亮。
脚步声渐渐远去，辛桉抱着早已发馊变质的馒头火急火燎地吃着。
“阿雪饿不饿呀，我们吃饭去好不好。”
吃饭……
辛桉回过神来，碗里的鸡丝粥剩下不到四分之一。那人还在给他顺毛，一会儿挠挠他的后颈，一会儿抓抓他的侧腰，短短时间，他竟然已经习惯而不再抵触。
不知是不是他身体虚弱，体温偏低的缘故。他只觉得那人的手热的厉害，掌心贴在他瘦削的脊背上，滚烫的像是一团火。
他被烫的忍不住颤抖。眼眶儿也酸了一圈，落下大滴大滴灼人的泪珠。
视线糊成一片，辛桉努力眨了眨眼，想要拂去眼前朦胧的水汽，却是徒劳地越眨越多。眼泪顺着下巴，直落到碗里去。
他努力低下头，想把最后一点剩余的粥喝干净。可不知道这身子是怎么了，哭得直抽抽，抽得他咽也咽不下去。
他好不容易咽下去了，却因为一下没顺过气而呛咳起来。他一抖一抖的，有些难受的瑟缩起来。
下一秒，他被人抱了起来。那人稳稳托着他蜷起来的四肢，空出来的那只手拍了拍他的背。
“小狐狸……”
他只听得那人这么唤了他一句，其余的有些听不清了。
这怀抱实在暖和，他忍不住钻得里了些。然后他听到那人低低笑了一声。
眼皮兀得有些沉重，那人的手指又贴上来了，这回竟有几分凉意。
“这么烫啊，小狐狸，你发烧了……”
发烧了么……辛桉晃了晃脑袋，好像是有些迷迷糊糊的。那人抱着他走动，好像要把他带去什么地方。
阿雪也是这样被小师姐抱在怀里的。
他没来由的想到这么一出。
“睡一会儿吧，发烧了是要睡一会儿的。”
那人将他轻轻放下，塞到一个热乎乎的被笼里。辛桉抬了抬眼皮，有些重得抬不动了。他勉强支撑着睁眼，那人端着碗走远了。
“我去给你煎药。”那人突然回过头来，“你安心睡着……”
辛桉听了这么两句，余下的听不见了。他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