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盖新房子的真不少,路边堆着大堆大堆的水泥和沙子,整齐高大的砖堆成堵堵浅红色的墙。
车子拐入一个砖墙围着的院子中,灰色大铁门上一个高高的门楼,顶上砌着“家和万事兴“几个大字。
两间东屋,两间西屋,四间大堂屋,院子中一棵杏树,开的正盛,满院飘香。
一只小腿高的黄毛小狗,支着耳朵翘着尾巴,迎了上来,汪汪汪的叫着,冲着下车的人摇头摆尾。
这个院子就是乔之梅的家,是她娘家邻县的一个村,是乔之羽今后所生存所依赖的地方,也可能是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告别的地方。
她环视一周院子,整洁干净,空气清香怡人,真是个好地方。
那黄毛小狗跟在乔之羽脚边嗅了又嗅。
“金豆!”女主人训斥了它一声,那小狗停下来趴在地上乖乖的一动不动。
这么乖巧的小狗,把乔之羽逗笑了。
“金豆”,她学着妹妹的样子喊了一声,小狗看着她,小小的黄脑袋左晃右晃。
“这名字是你起的吗?”乔之羽笑着问。
“是你外甥女起的,看这小狗又小又黄,她说特别像一颗金黄的豆子,就叫它金豆吧,就这样,叫了起来。”学着女儿的口吻,乔之梅哈哈大笑。
“快进屋里歇会。”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两人都不习惯称彼此姐姐妹妹,而是直呼其名,可能那么多年叫习惯了,长大了一直也改不掉,只在外人面前说,我姐什么的,我妹怎么怎么的,如果两个人谁突然姐或妹妹的叫着,肯定会把另一个人吓一跳,渗得一身鸡皮疙瘩。
“孩子们都上学去了?”坐在浅灰色沙发上,乔之羽问。
“嗯,都上学去啦。”一身轻松的乔之梅长长的松了口气。
“那你婆婆身体怎么样了,最近还好吧?”乔之羽想了解一下妹妹家的近况。
“她呀,就那样,心脏不好,得天天吃药维持,不过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身体还挺好的,没啥事,这几年我啥都不让她干,孩子也不用她管,她一个人过的可自在了。”乔之梅苦笑着摇摇头。
“她不跟你们住吗?”乔之羽看了看院子和屋里没有她婆婆的身影。
“自从孩子她爷爷没了,我跟赵斌就跟孩子她二叔商量,让孩子奶奶轮流住在我们两家,可人家单独一个院子住惯了,不想和我们掺和,她就自己做饭自己吃,吃完就出去溜达着玩,不管我们两家有多忙,从来不管不问,更别提帮忙看孩子了。”她一边说一边叹气,走到桌子旁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乔之羽。
“这样也好,互不干扰,只是你带着两个孩子,还得忙地里,还要去假发加工点挣钱,怎么忙的过来啊?”乔之羽心疼的看着她,现在再加上她这个累赘,心中堵的难受。
“这没什么啊,孩子们都是校车接送,送到家门口,只要给他们留了钥匙就好,地里忙时就只忙地里,忙完了地里才去假发那里,挣点零花钱,村里像我这样带孩子的年轻人都是这样。”乔之梅觉得这样的生活过的很充足,很踏实。
“赵斌在建筑工地,虽辛苦,也不少挣钱,除去家里吃喝,再除去孩子们的花费和孩子奶奶的药费,还能剩一些钱,我挣得那点钱全都存到我自己的卡上了,经济自由。”乔之梅又嘻嘻笑着,眼底尽是满足。
“真好!”乔之羽也跟着笑。
“你的房间我都收拾好了,应你的要求,把堂屋里的床挪到了东屋里,走,跟我去看看。”乔之梅扶着她慢慢地站起来。
走到东屋南间木色的门前,乔之梅单手推开那扇木门,墙上,浅蓝色的天空几朵白云,鸟儿飞过。
被子、床单、枕头、窗帘,着眼尽是浅蓝。
靠着东墙的床边,有木色的橱子,有白色的木桌,桌子上镜子的边框和梳子也都是浅蓝色的,乔之羽仿佛置身于一个新的天地。
真好,她走到床边坐下,躺在软软的被子上,舒服极了,她闭上眼,“干的漂亮!”抬手伸出一个大拇指,嘴角高高扬起,此刻她倍感知足,有个妹妹真好!
“你不是喜欢看树林吗,来,起来,跟我过来。”乔之梅伸手抓住一双瘦骨的双手,走过院子东墙开的一扇木门。
她打开锁,拉开,不远处有一大片林子,杨树、柳树、槐树、榆树等等好多树都有。
林子地势低洼,村落偏高,树林中间还有一片湖往前延伸到树林,一块高高凸起的树林又往前延伸直到前方的低洼的麦田。
大路北边的林子尽头是村庄,南边是大路,东边是田地,这一大片树林下的小草正吐着嫩芽。
“这门,还是孩子爷爷在世的时候做的,他嫌下地干活、放羊都要绕到村头太麻烦,就索性打开这堵墙,这样就能少走很多路,省时省力。”乔之梅回想着以前。
“有了这扇门,我总是习惯性的往这边跑,喊地里的赵斌吃饭,喊在树林里玩疯的孩子们回家吃饭,唤金豆回来看家,有时候我会坐在这门口晒太阳,听林中的鸟叫,看远处的湖水,心情一下子就变好了,什么烦心事都忘了,以后你也试试。”乔之梅看着不远处的树林,轻声的笑着。
这片树林,乔之羽也特别喜欢,她仿佛看到了这林子一年四季的景象,和老家那片树林有些相像,但又不同,老家的是平地,这里却给人一种天然的气息,高洼不平的地势,种类繁多的树木,还有一片片令人心神向往的自然气息。
春的气息渐浓,处处一片生机勃勃。
桃花吐着芬芳,浅粉入眼帘,院中一角,一棵一人高的桃树,手指般粗细,竟开出朵朵粉红的花来,一只蜜蜂贪婪的吸附在花蕊上,久久不肯离去。
一位瘦瘦的老人,精神抖擞,站在院中,看着院中的两姐妹,眼珠一转,走上前来。
“小梅啊,你们姐妹俩在看花呐!”她嘿嘿一笑,“小梅她姐,身体好点没?”
“今天还好,多谢阿姨关心!”乔之羽扯扯嘴角微笑着,“阿姨,您身体还好吧?”她礼貌的问。
“我也还好!”齐喜莲快速撇了她一眼高声答道。
她话锋一转,接着又说:“小梅啊,我药快没了,你下次上集给我带点。”然后她从黑裤兜里掏掏,又从黑底花的褂子口袋里摸摸,掏出一张绿色的五十块钱出来。
她脸一皱,“唉!我就这些钱了,你先拿着,不够的话,你先垫上,我儿子在建筑工地挣钱不容易,你在家干假发挣点钱也不容易,你俩养这一大家子,还得管我和你姐两个药罐子,唉,你说这日子过的,真是难为你了!”
她变着样的隔三差五的,当着乔之羽的面说这说那,买药的钱,她从来没有给过乔之梅一分,都是乔之梅家和孩子二叔家一家管半年,零花钱也是两家一家给半年的。
她这是吃饱了撑的,要唱哪一出这是?
乔之梅脸色变了又变,怒从心来,就要跟眼前的人大吵一架,忍了她无数次,三天两头的变着样的给她的亲姐要钱。
她这亲姐还得了白血病,不久就要永远离开她了,她心中一痛,可真要和婆婆吵起来,又怕乔之羽心里难受。
她把乔之羽接过来,就是要尽一个妹妹的心意,在她最后这段痛苦的日子里陪着她,伴着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本来以为自己为她找了片净土,却不曾想,她这婆婆眼里不容人儿,以前几天都不见她人影,自从自己把乔之羽接过来之后,她几乎天天往这个家跑,天天话里有话。
乔之梅实在是忍无可忍,嘴角狠戾,“我也没钱,让你儿子给你买吧,以后你吃完饭,该往哪儿去往哪儿去,想去哪儿玩去哪儿玩,少往我这儿来。以前我带两个孩子,饭都吃不上,都不见你人影,现在孩子们大了,你却来我面前乱晃又说三道四,你那张老脸都不嫌臊的慌吗?”
乔之梅还憋了一肚子的话,张口就要一吐为快,乔之羽忙扯扯她的袖子,脸色苍白的冲她摇摇头。
“她姐,你看你这妹妹,我说一句,她有一堆话等着我。”齐喜莲装出一副委屈又气愤的样子。
“阿姨,您别生气,我来说她。”乔之羽虚弱的赔笑说着。
“小梅,她是你婆婆,你不能这样说话,咳咳咳.......”乔之羽捂住嘴,忍着身体传来的剧痛。
“小梅,去屋里把我的背包拿来口,咳咳咳……”她转过头来,一张苍白的脸哄笑着说:“阿姨,您先坐。”因骨节疼痛而颤抖的手,指着院中刚才自己坐的马扎。
齐喜莲板着脸坐下,翘着二郎腿,一幅看好戏的架势。
乔之梅没动,怒眼瞪向那找事的婆婆。
“你不去?那我自己去。”说完,她两手扶住圆木棍子作拐杖就要走。
“我去!”乔之梅恨恨的走到屋里。
拿出柜子里的黑色背包,又拎了把有靠背的竹椅子。
“你先坐下。”乔之梅扶住乔之羽颤抖的身体,看她脸色白的吓人,她知道这是乔之羽的身体又在疼了。
最近疼的频繁,所以这两天她没去干假发,一直陪着这个瘦的脱相的姐姐。
昨天刚请大夫给输了液,眼看今天状况好点,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可恨的老妖婆。
她狠狠瞪了那翘着二郎腿的老太婆一眼。
那老太太并不看她,而是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乔之羽打开背包的手里握着的钱包。
黑色的钱包上一朵荷花,碧绿的叶,粉色的花瓣,这是前一段时间,王洋在网上给她买的,她一直带在身边,还有那条荷花的毛巾,现在也挂在自己的床头。
乔之羽眸色渐渐温柔,“阿姨,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我也知道您一直都在说些什么,提醒着我什么,其实我都明白,也理解您的担心,咳咳……”乔之羽忍住痛痒的喉咙。
拉开金色的拉链,抽出一张浅蓝的银行卡,“小梅,这是我之前就备好的,留给你的,怕提前给你,惹你伤心,怕你难过。”她看了看怒气冲冲又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妹妹。
“这几天,我也觉得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今天阿姨一来,正好提醒了我,今天把这个给你就正好!”。
她歇了口气然后接着又说:“这里面是我这几年打工的积蓄,也不多,就两万二,你也知道,我之前上过夜校,花了一部分。”乔之羽将卡塞到乔之梅手里。
乔之梅握紧拳头,不肯要,“你不收下,那我今天就走!”微弱的声音,让人听不出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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