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江絮最后确实没有死成——当时江简宁劝江清麟,府上出了这样大的事,再立刻就将江絮打死,无疑是在直言他煜阳侯教子不严、侯府家风不正。

这等脏事,务必要严防死守捂在肚子里,不可泄露半分。

而当晚,江简宁则去了柳姨娘院子里坐访。具体说些什么倒无从得知,只知道翌日柳姨娘便脱簪缟衣,去侯爷书房前请了罪。

她只说是自己不满妾室身份微贱,才利用亲生女儿江絮暗害夫人与世子,竟搅扰得家宅不宁。而今其奸计被世子堪破,她也无颜苟活,只求一死以谢罪。

煜阳侯心痛难当,即刻将罪魁祸首柳姨娘赐死;再把江絮发落到偏远的庄子吃斋念佛,令她为残害手足赎罪。

而江清麟本人亦自责难当,自请禁足于府邸,闭门思过。

桌上就放着锦衣卫呈上的密报,圣上阅后只哼笑一声:“老狐狸。”

周全笑道:“侯爷总有几日不爱上朝,这倒是遂了他的心愿了。”

“朕还以为他们姓江的都是些有勇无谋的直脑筋,不成想这小子说他要入仕,竟还真有这个脑瓜骨。”

周全但笑不语,殷勤为圣上添茶。圣上浅呷一口,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朕这段时间以来对江家诸多偏爱,老三竟没动静么?”

“原是有的。”周全回道:“不过世子此番与国公府颇有嫌隙,想来三殿下这木桃,怕是不能够投出去了。”

“那江家这姑娘倒是很会替父兄解忧。”圣上抬头望向他:“若没她胡闹这场,林家倒也不至于与江家闹得这样僵。”

“依你看,这是有意而为之、还是无心栽柳呢?”

周全岿然不动,手臂上仍搭着那柄拂尘:“姑娘家家哪有那许多计量?依老奴看,不过是碰巧罢了。”

圣上于是大笑起来,搁下朱笔:“那便是碰巧了!朕听说老三有意选他做伴读,既然两家不投缘,这事儿便罢了。哦,皇后不是还曾给这小子赐过字么?”

“既然江简宁与皇后有缘,就着他为太子伴读、选晋东宫好了!”

周全见圣上龙颜大悦,忙讨喜道:“这可是大喜事,奴才这就去传旨!想必有圣上福泽,世子定能尽快康愈!”

“倒也不必这般着急,”圣上挥了挥手:“叫他养好了再去东宫当值。”

“奴才便替世子谢过圣上体恤!”

“……不给她粗使仆婢,但也不可短她衣食。”江简宁吩咐停淮:“一应看管她的人,都要用聋子与哑巴,一句话也不许与她说。”

停淮领命去了,坐在桌几对面的少年连忙站起身来向江简宁行礼:“多谢世子宽宥我妹子一命!”

江简宁虚掩着唇摆了摆手:“这事还得多亏了姨娘!父母之爱子,则为计深远。若是没有姨娘舍身背下这罪责,我也是不好向父亲开口保阿……江絮下来的。”

江絮从前仗的,是续夫人的势。而如今她被剥脱了嫡女的优越身份,自然也就不配世子再唤她一声“阿姐”。

在柳昭眼里更是如此——他这妹妹不仁不孝,为人蛇蝎心肠、为子悖逆反上,还是多亏世子想出了一招妙计,才堪堪保住侯府的颜面与她的性命。

柳昭本就是借居于侯府,出了这等事,他羞愧难当,立刻便要辞行,未成想世子竟亲自登临拜访将他拦住。

“表兄不必如此,姨娘所作所为也是为了侯府,爹爹已令人厚葬姨娘,叫她九泉之下得以安息。你便安心住着、不要走,哪有这等苛待的道理,叫姨娘平白寒心。”

柳昭推辞数次不得,更对宽厚仁义的世子添了几分好感,世子虽然病弱,但足智多谋又心性慈悲,令他甘心折服。

他问道:“世子以德报怨,实乃昭行楷模。只是阿絮她所做所为有悖德行人伦,即便以命相抵也是应当,世子为何要救她?”

江简宁笑笑,他眼神温和又通透,只是笑容里又难免透出了落寞与疲惫感:“自然是为了父亲。”

“如今朝堂局势虽不便细说,但想必表兄也有所耳闻。那许多言官都在盯卯,我又体虚多病,不能承继祖宗遗志。因此侯府未来基业,在此一时,不得不小心谨慎。”

柳昭自小启蒙于私塾,只知死读书,江简宁一提到朝堂策论他便似懂非懂,只会觉得好生有理,当下又一拱手:“世子真是深谋远虑。”

江简宁笑而不言……他哪管那许多。

他只是怕再有第二个他罢了。

人就是再蠢再笨,也怕勤能补拙。今日他虽除掉了一个江絮,可若江絮也如他一般能反复死生呢?

他不敢赌。

斩草除根在此间,不异于放虎归山。他要应付一个江疾已经算够受了,如果江絮也来横插一脚,他真不知还要耗费多少心力去应对。

所以江简宁既不让江絮死,也不愿叫她好过。

没人能惹了他还全身而退。

柳昭再磨蹭半天,才终于告退。停淮一直等在外间,听得柳昭脚步声远去,又回来重新低声申禀:“世子,您叫我找的那种金鲷已找到了。”

“嗯。”江简宁道:“每日取三指宽的一段添进江絮的饮食里,那东西腥得很,先不要给别的肉腥,等她习惯了再逐量添加。”

这种金鲷是从前他从一位夫人那儿识得的。那夫人是位来自海城的续弦,她就叫小厨房给先前原配夫人留下的孩子烹饪膳食里,多添了这一例金鲷。

没过两年,那少爷就神智昏聩、说是见了幻象,往后更是疯疯癫癫而被父亲不喜,没多久便被幽禁了。

江絮不是江疾,江简宁又不需要顾她是否全须全尾,只叫她不能寻死便好了。

常言道死人嘴最牢靠、疯子命最好拿捏。便譬如江疾那位姨娘,这么多年来浑浑噩噩不曾醒来,不也活得十分顺遂康健?

既然提到那位姨娘,江简宁也就顺道想起了江疾来。之前江疾那院子叫他差使人拆得七零八落、没法住人。

这次他伤了腿,自然也就被抬回了世子院里。

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江简宁还算放心,他指使得力的医官,暗示其点到为止,不必医治得太尽心。

毕竟那腿伤得这样重,一时里有个短长也是可能的。真落下瘸腿的病症,先天便低人一等,更不用提往后出人头地。

可惜父亲在这事上又不犯糊涂了,居然还派了太医来为他诊治,还说不许留下什么隐疾——江简宁不好动手,只能意思意思拜拜佛陀,恭祝江疾就这么瘸了吧唧地过完下半辈子算了。

“江疾呢?”江简宁舒舒服服往椅子里一缩,他折腾一夜本就疲惫倦怠,再被暖炉一烤,更是丁点儿也不愿挪动了。

“还活着呢吧?”

“活倒是活着,烧也退了些,只是还没醒。”停淮垂着眼:“不过知惆冲撞了总管,已被发卖了。”

他二人一对视,彼此都对那点腌臜事心知肚明。狼狈尚要扶持才能为奸,停淮偶尔仗一次势,江简宁也懒得计较。

他轻飘飘“唔”了一声,这事便算揭过了——反正江简宁也想剪除江疾那两根不成气候的羽毛,现在赶走知惆,不过是早一步晚一步的事罢了。

“既然他身边没有得力的人手,那等他好了,就叫他自己去集上挑个合眼缘的,免得让他用着不顺手。”

正说着话,却见煜阳侯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身后还跟了个笑眯眯的周全。江简宁心下一定,从容地拿捏出了病殃殃的架子,由停淮掺着跪听天喻。

周全跟着圣上浸淫朝野这么多年,什么七老八十、装病卖惨的大臣没有见过,一打眼就知道这小狐狸崽子好着呢,多说也就是有点困顿。

他快速宣读了圣上召江简宁为太子伴读的旨意,却见江清麟猛地一下拔起头来,神色惊愕:“选召阿宁为太子伴读?”

周全一见煜阳侯这等神色,便知道上两次的事儿江简宁是先斩后奏,半点都没给他这个爹提过。于是他也含混带过,只透露世子颇合娘娘与太子眼缘,才被破格选拔进东宫为伴读。

太子如今年近弱冠,还需要什么伴读?这一召,还不如说是要将江家再绑回皇家的贼船。

还是选了最风雨飘摇、杆斜桅歪的一条破船。

江清麟自然不依——他这条腿还不够吗?如今为了制衡三皇子,竟还要搭进个阿宁去!

他怒火冲头,正要站起来到御前辩驳,竟被人拽了拽袍角,却是身后江简宁拦住了他。

江简宁声音坚定,毫无迟疑地磕头谢恩。

江清麟几乎愣住了,往后神思有如在火中烧。他堂堂的侯爷叫人扔在后院里,反倒是世子从容上前与御差叙话。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公公还轻轻拿拂尘杆子敲了敲江简宁肩膀,阿宁含笑受了,手里握着那卷明黄色的圣旨——他那手秀白纤长,配这种亮色很是合宜。

江清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腹粗糙、手背上还有征战留下来的苍白瘢痕。他翻来覆去看那只手,竟仿佛在琢磨什么有意思的事一般。

旋即他笑了起来。

江简宁生怕父亲不管不顾起来,当面驳斥周公公,只好抢先将周公公送走,再回过头来安抚江清麟。

圣上传召他为太子伴读,这倒是他未曾料到的。毕竟最初他只是想避开三皇子,但阴差阳错不知怎么回事,竟又入了东宫。

不过东宫也不错。太子虽然身体不好,但宅心仁厚又体贤下士,况且一入东宫,便等同于避开了争储的风口浪尖,毕竟没人愿和一个短命的病秧子计较。

等他自己闭眼不好么?何必多此一举,做这费力又不讨好的事。

因此江简宁想入仕、又想等羽翼渐丰前落个安稳清闲,东宫可真是最好不过的一个去处了。

他手握着圣旨回来,却见父亲还站在那儿等他。江简宁还未说什么话,江清麟已断然道:“爹爹这就进宫替你回绝了这旨意。”

江简宁怔了一下——他想到父亲可能不愿叫他入仕,但未想到父亲竟对此事抵触至此。他只好耐心争辩:“只是做伴读而已,况且太子殿下那儿又有名师大儒,儿子能忝列其中,不吃亏的。”

“什么名师大儒咱们自己请不了?”江清麟握住他肩膀,低声劝道:“皇家比臭水沟干净不了多少,内里头埋着多少人命!在外边儿爹爹尚能护住你,可你往那狼虎窝里去,真出了个好歹又叫爹爹怎么办?”

“可是爹,”江简宁抬头与江清麟对视:“当年你年少上战场时,顾念过这许多吗?”

“君要臣往,臣不得不往。没有太子,还会有二皇子、三皇子。”

“父亲到底在怕什么?”

他那眼睛大概是随了母亲,线条柔和又精致,眼尾微微上挑,瞳珠又浅透得像玻璃,看人时有种毋庸置疑的冷静。

江清麟捏着他肩膀的力道突然便松垮了,江简宁在他眼里看见了迟疑与悔恨。那是一双曾经比鹰还犀利的眼睛,可惜世事多消磨,宝珠也叫光阴蒙了尘。

“这点你倒像我。”江清麟喃喃道:“好的不像坏的像,还不如什么都不像,往后余生自在些。”

“像爹爹不是好事么?”江简宁抱住父亲撒娇,他一睁眼,眼神却是冷静的。不过他靠在江清麟肩膀上,倒也没人能看清:“不然还能谁像爹爹?”

“江疾吗?”

江清麟笑起来,他猛地把江简宁拉起来,揉了揉他头顶:“说什么胡话?他在山上把你独自扔下逃命时,可一点也不像我的儿子!”

“当年突围时大雪封山,爹爹硬是带着伤在雪地里走了两天两夜,沿途还做了标记,好将后面行动不便的弟兄们救出来。”江清麟感叹道:“一晃也十多年了,不想我的儿子竟也做了临阵脱逃的降兵。”

“还不如没有这个儿子。”

江简宁扯了扯唇角:“是呀,我本来打算对他好一点的,可我掉在坑里时他竟然独个儿跑了。”

“我就又不想对他好了。”

那时天亮后,江简宁叫人偷偷循着江疾做下的记号,一个不落地将那些破布条子都从树梢扯了下来。那些人嘴都严实,以是并没有旁人知道那一夜江疾都做了什么。

这可能算是江疾这一生罕见的一点良心。

不过江简宁并不想要。

“爱好不好。”江清麟替江简宁整了整大氅领子上的结儿:“你若嫌他碍事,先抬去爹爹院子里也行。”

“好端端的你替他修缮院子干什么?又不是娇滴滴的女孩儿,吃住上受点苦头也不妨事。”

“不必了。”江简宁别开脸叹了口气:“叫他在那儿躺着吧,总归我近来和表哥玩儿的多,不看他就是了。”

“叫他当个臭狗屎臭着吧,我不稀罕了。”

江·臭狗屎·疾:……不是理理我啊,我咋还没醒???

半夜更新!今天走亲戚回来接着写,啵啵!

Ps:大家的怀疑我真没法回答,说了就是剧透……每天看小天使的评论真是痛并快乐着,想说又不能说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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