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醉胆敢冲撞仙尊的狂徒既已落水，几位家主相视一眼，知趣地不多言。

为首的那位重新露出笑容，恭敬地躬身引路：“多谢仙尊赏脸，宴厅已准备多时，等候仙尊大驾，请！”

燕霄的目光往波澜散开的月下湖泊瞥了一眼，而后一语未发继续前行。随着行云流水的动作，拖曳着的墨玄色衣袂飘然远去，其上勾勒的金线坠在衣角边缘，犹如流光金海，几息后消失在长廊转角。

这时画廊下的小二方才急急冲出：“有贵客落入荷潭啦！快来救人！”

一阵兵荒马乱，有人匆匆寻来修士管事，施法放出一叶扁舟入湖捞人，然而灵舟深入湖底游了一圈，却连落水客人的半点影子都没见到。

管事纳闷地收回法器，人呢？

忽而他想起了什么，右手握拳猛地捶了一下左掌心，口中惊慌道：“坏了！他定是闯入了楼主的阵法，速速禀报楼主！”

……

沈停云此刻站在一片朦胧的水雾阵法之中，上好鲛绡织就的法衣自发将湖水隔开，四周上下都被水波包围，他却没被沾湿半分，依旧风流俊逸毫不狼狈。

他半眯起好看的狐狸眼，右手抬起，食指指尖有纯粹的术法白光亮起，白光轻轻点在阵眼处，紧接着一笔落成一道字符，嘴里念道：“开！”

言落阵解。

层迭白雾一瞬间全都散去，一栋琉璃澄澈的八角塔现于眼前。楼角檐下各辍一串银铃，湖中无风，银铃却随水波微漾而清脆摇响，叮叮铃铃甚是悦耳。

醉醺醺的沈狐狸把手一背，晃悠着往里走，口中还嘀嘀咕咕：“老头什么时候换的阵法？老了不中用哦，还不如原来的那个好使……”

甫进入楼内，就见到正中摆放着一张极其宽大的美人榻，金丝楠木尽显奢华，上面还盖了一整块两米长的椭圆墨翠原石，想是为了辅助修炼用的。

沈停云虽不爱修炼，但是墨翠温润胜玉，躺在上面冬暖夏凉甚是舒服，所以他还是十分满意地爬了上去，准备睡觉。

忽而四周铃声大作，催命符一般。

紧跟着上百支箭矢气势汹汹从八角塔檐下射出，直指闭眼酣睡的沈停云。浅眠中嗅到危险的气味，沈停云睁开眼。

心念一动，身前就浮现术法凝聚成的光壁，将这一波机关箭挡下。

银铃声未停，急促如落雨。

层层楼檐转动，整座八角塔居然是自成一体的机关。烟雾，箭矢，滚石铺天盖地袭来，其中还夹杂着几个墨绿色的法术光团。

被吵得无法安宁的沈停云大怒：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少年拍案而起，身形宛若游龙，在墨翠原石上上下翻飞，避开层层攻击。

同时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观天之道，执天之行。日月在抱，雷旨请降！”

轰然巨响，数道蓝莹莹的罡雷凭空劈下，击中飘在他身周的墨绿色光团。两种大妖术法碰撞，整座琉璃八角塔震颤一瞬。

电闪雷鸣的刺目白光过后，墨绿色光团力竭消失，落在地上覆成一层薄薄的绿雾。

沈狐狸嫌恶地捂住口鼻，沈老头今天怎么还放蛇毒呢？

银铃声停了。

八角塔檐不再转动，一切恢复了岁月静好的模样，要不是地上一片狼藉，沈停云几乎以为刚才是在做梦。

经过这一番折腾，他体内的酒气也消了大半，沈狐狸揉着脑袋从美人榻上跳下，这是哪儿啊这是？

突然，他心中感到异样，急施展身法想要退开，然而已经晚了……

身后，一个墨绿色的三角脑袋从“墨翠原石”中伸出，一口咬在沈狐妖臀上。

沈停云：“……”

屁股后面穿来刺疼，沈停云这回彻底清醒了。

哪有什么墨翠原石，那分明是一个巨大的乌龟壳！

黑得发亮的龟壳纹路里隐隐透着碧绿的青苔，可不是如同墨翠一般？

“好你这头老王八！敢偷袭小爷，我看你是茅坑里点灯，找死！”

沈狐狸骂骂咧咧，手上飞快结印，一连串斗大的冰锥出现在身周，逼得那王八脑袋松开他退去。

“老王八”的嘴是松开了，但是，脖颈却陡然升长！

墨绿色的脑袋蜿蜒而出，瞬息就冒了两米多，将沈停云环绕困在其中。

沈停云不敢怠慢，身后雪白的四尾幻出，开始动真格打斗。

这只妖的气息和沈临安接近，只压迫感比沈临安稍弱。

沈停云神色不变，心中却警铃大作，这王八妖的修为已到了妖君级别！

咦？不是王八妖。

随着对方的身形暴露，沈停云也发现端倪。哪有脑袋这么长的乌龟？而且还只露头不见四肢。

这家伙，是一条钻在王八壳里的狡猾蛇妖！身长近百米，通体墨绿，竖瞳赤金，一看就知含有剧毒。

沈狐狸回头看自己被咬的部位，沈临安的鲛绡百毒不侵水火不入，成功护他免于蛇毒侵害。但是……

少年薄唇一抿十分不高兴。

这该死的蛇妖，把他的法衣咬破了……

翩翩少年郎身后的粉色轻裳被撕开一大块，露出雪白的里衣，只剩薄薄的布料贴着少年的肌肤。若无狐狸尾巴挡着，看起来可就狼狈了。

沈停云眼底染上了一层墨色，身周的气息变了，一层纯金色的火焰自他衣袂处散开。

少年一手高举金莲，语气散漫：“这么喜欢装王八，不如就回到壳里，再也别冒头了。”

这句话显然成功惹到了蛇妖，对方张开蛇口吞吐信子，一道女声怒斥：“无知小妖，胆敢对玄武不敬！”

沈停云嗤笑：“行行行，你是玄武，我是白泽。既然你是圣妖，那我这朵区区小火花，你是不怕的咯～”

话音落下，沈停云手中金莲旋转，零星火光飘落四散。

一粒尘土大小的火星落在蛇妖墨绿的皮肤上，蛇妖混不在意，还想出言讥讽。

下一秒，“滋啦”一声，她妖君级的强悍肉身竟被灼烧出一个细小的窟窿。并且……火光未灭，伤势还在往身体深处蔓延。

蛇妖大惊，一边运起术法抵抗，一边发出疑问：“你是什么人，为何拥有九明圣火？！”

沈停云轻笑：“我可是下任妖王的阿爸，如何不能有它？”

蛇妖闻言一愣，妖王已死六百年，妖界碎成了混沌，哪里来什么下任妖王？

她看了一眼沈停云手中的火焰，目露忌惮，思忖后决定不再攻击。

镜奚收了妖力幻为人形，霎时间，一位看似年龄三十左右，黑发金瞳，墨纱碧裙的女性妖君出现在沈停云面前。

美貌妖君一双金色蛇瞳目光紧盯沈停云，话语中隐有紧张，还有着一丝几不可见的期待：“小妖，你既有王族之物，想必曾入龙宫。我问你，可有当年重爻圣君的消息？”

这位蛇女妖君的态度转变，让沈停云大感意外，他以为今日必有一场恶战。

自己的实力确实打不过一名妖君，但他身怀诸多妖界至宝，断也不可能轻易落了下风，这也是沈临安放心让他带龙蛋出来的原因。

为防对方耍诈，沈停云没有收起九明圣火，只让金色炎光浮于身周，这才回答蛇妖的话：“重爻圣君么？魂灯灭于诸魔大战中。”

此话一出，就见蛇女妖君面露悲戚，愣在了原地。

沈狐狸并未诓对方，自开灵智起，沈临安就逼他背诵了妖族族谱和重要历史。

对方口中的重爻乃妖界最后一只玄武，麾下无兵无将，却仍占了一袭圣妖席位，在妖界无人不知。

而他的魂灯，是沈临安亲眼看着灭的。

若非无忧潭龙宫中那一整面墙的魂灯都熄了，沈临安又怎么可能以鲛人妖君的身份，独自照顾龙蛋几百年。

什么圣君殿下，统统陨落没了。所以振兴妖界的重担，才会落在了沈狐妖身上。

沈停云眉目微动，那方被他醉认成墨翠的龟壳，其上气息宏远古朴，倒真有几分像是圣妖玄武之物。

原以为蛇妖是在这一方池中恃才傲物，自信得没了边际，才敢自称玄武。

现在看来，好像不尽然如此……

当年的大战，沈停云未得亲眼目睹，但是也听过不止一次。

妖界碎裂之前有不少妖族逃散，而后窝在人间等待家人的消息，这条墨蛇应该也是一样。

想起孤寡老臣沈临安，再思及蛇妖钻在龟壳里装玄武的事，以及她对重爻的关切。

沈停云轻叹一声，收起火焰和妖尾，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镜奚站在原地静默了良久，小狐妖那句“魂灯灭于诸魔大战”在她耳边久久回荡。

半晌后，她眼角滚落一串清透的泪珠，虽然早已做了思想准备，但是真正听到尘埃落定的消息，还是忍不住大恸。

不过她很快就收拾好心情，看向已经自己溜达到桌边举着茶壶喝水的沈停云，身上威严半隐半露：“虽不知你来历，但也是我族之辈。为何擅闯本君的妖塔？”

沈停云解了渴，放下茶壶诚恳道：“我说走错了你信么？”

镜奚妖君：“……”

我看起来像个傻子吗，亦或是单纯好骗？

沈停云见蛇妖有生气的征兆，立刻捂着屁股跳开，口中舌灿莲花努力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讲了一遍。

直至他再度唇干舌燥，镜奚终于接受了这荒唐的理由。

她一阵无语，只是误入就差点把她的妖塔给拆了，现在的小辈可真是……不讲妖德！

即使这满地机关阵术是她自己放的。

镜奚就是凌月楼楼主。

因着妖族身份，平日里只在荷潭阵法下清修，不与人族修士过多往来。也鲜少有人察觉到酒楼之下的阵法，闯进来打扰她。

是以，当楼中管事传来讯息时，镜奚立刻开启了妖塔机关，想要困住擅闯之徒。

只是最后……瞅瞅毛光水滑的小狐妖，再看看被妖族圣火灼伤的自己，镜奚暗叹：本君大概也是老了。

“本君名为镜奚，小辈报上来历。”

“无忧潭，沈停云。”

镜奚妖君广袖一挥，八角塔内重新恢复清净整洁。

梨木桌上，一方红泥小炉燃起火，炉上茶壶云遮雾罩，上好的灵茶香气与灵气同溢。

镜奚替沈停云斟上一杯，顺手把一小碟灵果推过去：“五千年份的蛇灵果，尝过的人可不多。”

她素来冷性，已经很久没亲自招待客人，今日这小狐妖却是不同。

先不论对方既身负妖界王族的圣火，又言自己见过龙宫的魂灯。

就单说沈停云这一身气度，也不是普通小妖可比拟。镜奚浅看一眼就知道，此子并非池中之物。

她愿意相信沈停云，更想从他口中得知，自己的师父重爻圣君的更多消息。哪怕师父已殒，镜奚也想再多捕捉只言片语，留于心中。

沈停云窝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吃完了一整颗灵果。

而后一边回答镜奚的问题，一边端着杯子往喉间一倒，纯粹的灵气清清冽冽直下丹府，爽！

镜奚对他这牛嚼牡丹式的饮茶法也浑不在意，妖嘛，率真而为就好。

两人对坐攀谈，气氛一时融洽……

才怪。

“这么说，你不仅自己入世历练，还带了吾王？！”镜奚一口茶喷出来，“殿下现在何处？”

妖王尚有血脉存世的事，她还是第一次知晓。

这鲛人和狐妖也太混了，抱着妖界的命脉到处跑，若是出了半点差池，妖界的未来可就完了！

沈停云倒是对她的紧张不以为意：“妖王福泽深厚，不会有事的，而且我带它入世是为了破壳契机……”

说着伸手往乾元袋里一掏，想让镜奚看看龙蛋有多健康。结果爪子掏了个空，什么也没捞到。

嗯？

沈停云闭眼沉下心神，却见原本鼓鼓囊囊的乾元袋不知何时已瘪了下去，翻遍书箱只剩书。

原本老大一只的龙蛋不翼而飞，连片碎蛋壳都没剩下。

沈狐狸：？？？

我蛋呢？我那么大一只龙蛋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蛇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