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有细微的动静,听不大真切,片刻后响起脚步声。
是穆容景来开了门。
檐下只有一盏灯笼,朦胧瞧见他穿着中衣,衣襟半敞,露出光洁的胸膛。
穆容修闻见一股清苦的药味,皱了皱眉,“是哪里受伤了吗?”
“不小心磕着了。”穆容景神色如常,侧身掀起衣裳。
看到他后腰上的淤青,说明所言非虚。
想起素素今日的委屈,穆容修忍不住想提醒弟弟几句,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忽然听见屋内传来声响。
像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并不大的动静,却在静谧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穆容修到嘴的话一顿,有些惊讶地往他身后看去。
可是书房里熄了灯,漆黑一片,穆容景又站在门口,什么也看不见。
穆容修眼眸微动,忽地笑了起来,“二弟,里头有什么呢?”
穆容景挡在门前,并不打算让他进去,平静道,“没什么。”
穆容修一副过来人心照不宣的神色,拍拍他的肩:“为兄都明白,你如今已成年,身边的确也需要人伺候,也不必藏着掖着。”
穆容景素来温和内敛,如今虽已弱冠,但男女之情上依旧冷淡,这么些年说媒的人快要踏破穆家门槛,也不曾见他点头。
前些日子,倒是听说他有个喜欢的姑娘,可仿佛也只是那么一提,便没有下文。
穆容修知道他大抵不耐烦父母安排婚事,随意敷衍而已。
但男人终究是男人,便是穆容景也不能免俗,如今到底按捺不住动了凡心。
穆容修对屋子里的人很好奇,平日里不见穆容景身边有婢女伺候,清心寡欲不像是会金屋藏娇的。
不过眼下他也只是随口说说,没有一探究竟的打算,见穆容景衣衫单薄也不再纠缠,温声说明来意,“近来你小嫂嫂孕中不适,情绪起伏,望你多担待,别同她计较。”
穆容景瞥他一眼,淡漠道,“我知道。”
穆容修叹了口气,眉宇间难掩惆怅:“其实我也明白,在你心里,还是把羡春当成嫂嫂……”
“不!”穆容景忽然打断他的话,穆容修错愕抬眸,迎上他深晦不明的目光,“大哥忘了吗,许羡春已经不是穆家的儿媳了,从大哥写下休书时,她就不是我嫂嫂了。”
穆容修静默片刻,自嘲笑了笑,“你说的对……”只是笑容怎么看怎么透着苦涩。
兄弟俩明明一母同胞,要说多亲密也不算。穆容修年少开蒙时,穆容景尚在襁褓之中,等稍大些,穆容景显露读书的天赋,全家的目光便落在了弟弟身上,穆容修自知不是念书的料,主动接过了家里的生意。
再后来,他四处奔波、穆容景进了书院,一年难得见几回面,叙旧时都没什么话可说。
尤其这几个月,兄弟俩仿佛越来越疏远,此刻站在一起,也不过寥寥数语便无话可说。
见穆容景面色平静,穆容修到底也没再开口,说了句早些歇息,便转身离开。
夜深寒重,穆容景关上门,挡住肆虐的冷风。
许羡春摸索了一阵,从桌下捡起方才慌乱之下碰掉的烛台,摸到火石重新点燃蜡烛。
谁知抬头迎上穆容景在昏黄烛火里幽幽的目光,顿时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
穆容景在她身旁坐下,把烛台重新固定:“方才我大哥的话,都听见了吗?”
就一门之隔,许羡春自然是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方才听见穆容修说话时,她躲在屏风后,连大气也不敢喘。
穆容景漫不经心道:“听他的语气,似乎是对你还余情未了。”
许羡春一顿,把案几上的药油收进柜子里,转头看见他深沉的眸光,牵了牵唇,“那要不我撕了休书,和他再续前缘?”
穆容景登时变了脸色,一把将她拉过来,咬牙哼道:“你敢!”
她忍不住戳穿他:“那你吃什么醋?”
穆容景瞬间泄了气,长臂一伸把她紧紧禁锢在怀里,闷声说:“你还会回去吗?”
许羡春摇头,“不会。”
从素素出现在她在穆容修中间时,她就决定不会再回头。
说来可笑,她性子向来软弱,却在这种事上从未想过妥协。明明男人三妻四妾再常见不过,她却容不得自己放低身段和别人争抢丈夫。
穆容景这才放了心,低头吻吻她脸颊,含糊不清道,“那你今后,只能我一个人的……”
滚烫的气息喷洒在耳侧,逐渐往衣缘下去,许羡春被他按在怀里,逐渐意识到不妙:“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她只是担心他伤得不轻特意来看看,没想到穆容修会突然来,眼下正提心吊胆着,哪里还敢久留。
穆容景喉结滚动,衔住她的唇,轻声诱哄:“再留会儿。”
许羡春被他亲得手脚发软,连连躲避,“你别乱来……那个,我们说说话吧。”
他停下,情绪翻涌的眼眸盯住她,嗓音低沉:“说什么?”
她随口道:“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穆容景平缓呼吸,静静看了她良久:“想知道?”
她连忙点头。
灯芯噼啪一声爆裂,升腾起一缕青烟,墙上投下两道相依相偎的影子。
穆容景看了看那密不可分的影子,轻轻勾唇:“三年前吧,你被困在江边凉亭的时候。”
许羡春小小地惊了惊,这么久了吗?
穆容景看见她眼里的质疑,不悦地哼了声,“你以为我喜欢你,只是少不更事,一时兴起吗?”
许羡春无言。
他握着她的腰,咬牙切齿:“你不知道吧,我惦记你上千个日夜了……”
上千个难挨的日夜,他不知自己是如何忍受过来的。在得到她前的每一刻,他都拼尽了全力克制自己的感情。
直至穆容修的一纸休书给了他希望。
他恪守成规、礼教法度,终是冲破桎梏设法得到她。
他知道自己这一颗心有多肮脏,才不愿向她吐露自己的**。他不想在她眼里,他是如此卑鄙无耻的人。
许羡春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他惦念几年。这些感情或许是一叶障目、无根无底,一时欢愉而已,实在不值得他为此付诸真心。
她试图劝他:“这世间好姑娘多的是,不是非我不可。”
穆容景把脸埋在她脖颈间,感受到她有力的脉搏,“这话你说过了,我不想听。”
“那我能嫁给你吗?你父母能同意我们在一起吗?将来你出,入朝堂叫别人怎么看你?”
“我总有办法。”穆容景语气生硬,有些不耐烦,“许羡春,是你先来招惹我的,这辈子,你都休想摆脱我!”
许羡春呼吸微窒,忽然感觉脖颈一阵疼痛,穆容景发了狠,吮住她颈间肌肤不肯放开。
潮热的气息与酥麻的感觉席卷而来,许羡春身子颤栗,却是半点动弹不得。
待他松了口,白皙的脖颈上不可避免地留下一道鲜艳的红痕。
许羡春捂住脖颈,连连后退,“你属狗的是不是?”
穆容景气喘吁吁,声色喑哑:“再不走,今晚可就走不了了。”
吓得她落荒而逃。
回去一照镜子,才知那暧昧的红痕多显眼。
翌日出门只得拢起披风,遮住穆容景发疯的杰作,幸而岁末天寒,没人注意这些细节,不过许羡春还是尽量避免出去,就连如意也没瞧见,好在两日后痕迹逐渐散了。
直到腊月初七穆申吴氏夫妇回来,穆申派人请她去前院挑选节礼,这才换了衣裳出门。
穆申出手阔绰,出门几日带回不少东西,绫罗金玉古玩字画摆满了桌子。
许羡春一进门,穆申便招手:“羡春来了,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
许多东西许羡春小库房里都有,但人不嫌钱多,穆申盛情难却,便认真挑了两个精致的玉器。
无他,这玉最值钱。
素素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许羡春把那玲珑剔透的玉瓶拿走,恨得脸都白了。
那只玉瓶,她方才就看见了,还朝穆容修使了眼色,让他想法子留下,没想到穆申竟然会让许羡春先挑。
仅是这一只玉瓶就值上千两银子了,穆家人竟然连眼睛都不眨就给了毫无关系的许羡春,分明没有把她这个身怀穆家长孙的媳妇放在眼里。
素素一颗心仿佛被人攥紧,连呼吸也艰难,看向许羡春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
许羡春在穆家待一日,都是梗在她心口的一根刺。
为了自己的前途,无论如何,都要将她赶出穆家。
可她现在人微言轻,做不了什么。
她一定要想法子,找人帮自己。
穆容修是不可能了,他如今还和许羡春藕断丝连,没那个心,也没那个胆。
素素抬眼,看向桌前面色不虞的吴氏,听她和穆申说起明天腊八要去慈光寺拜佛,心中暗暗有了主意。
下午穆容修要出门,素素唤了小翠来,扔给她一个荷包。
“把这包银子给我表哥送去。”
小翠不解:“您不是说不再给表公子钱了吗?”
“我自有我的道理。”素素坐进柔软的椅子里,伸手扶着微隆的小腹,“就说我有个忙,想请他帮一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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