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六十六、遗书

有些人扮相仙风道骨,张口天意闭口机缘的故弄玄虚,其实本质就是披着方外高士外衣的奸商。比如眼前这位自称玄门正宗、张天师第三十代传人的张继先张仙长,先是一口答应救治半死不活的许诚,接着委婉地表示许诚伤重,为了救治于他少不得消耗本门历年来积累的天材地宝,若这些宝贝属于他一人也罢,可是门内上上下下为了采集这些宝贝,委实付出了不少人力物力,总不好因他一句话就白白损耗,因此医疗费还需刘柳结一下。

许诚本就是因刘柳而伤,刘柳负责救治理所当然,但是从张仙长掏出一副黄金算盘开始,事情的发展就呈现出一种急转直下的态势。这老道将刘柳记得住记不住的资产统统盘算了个遍,甚至连马车上剩下的礼物、行李以及马车本身都没放过。刘柳崩溃道:“仙长手下留情,在下还需要马车去楚州传信啊!”

张老道眉毛都不抬一下,道:“贫道租给你,租金纹银一百两。”

刘柳:“…仙长,你这个算法,我哪还有钱付租金给你啊?!”

张老道斩钉截铁:“可以赊账,打个欠条就行了。“

刘柳内心冷笑,老家伙,我有命借没命还,总算让你这算破天亏一回。结果张老道贱唆唆地道:“听闻施主同宜妃娘娘情谊深厚。“

刘柳:“…讹传。”

张老道置若罔闻:“施主何不留封书信给宜妃娘娘?”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这算无遗策的功力让刘柳不由想起一个邋里邋遢的身影,于是试探着问道:“仙长,您老可认得一个姓贾的道士?”

张老道揽须道:“正是一个不成器的徒孙。”

刘柳:“…您谦虚,贾仙师尽得您的真传。”

张老道干干一笑,道:“施主通透,岂不闻这黄白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刘柳:“所以您这世外高人,为何还要对这些俗物取之尽锱铢呢?”

张老道:“这些俗人眼中的‘物’,在我道门眼中即为‘执念’,化解‘执念’,本身就是修行的一部分。”

刘柳:“…我怎么觉得‘物’没了,我的‘执念’更深了呢?”

张老道笑道:“施主的执念真的是‘物’吗?”

刘柳:“…不是吗?君子爱财,我也爱财,谁能不爱财呢?”

张老道问到:“比起财物傍身,施主虽浮财散尽,但那位小将军却得一生平安,施主便更觉得心安不是吗?”

刘柳鼻子有些酸,低头道:“好像也对。”

张老道又道:“施主的执念并非‘物’,而是‘不亏欠’,比起‘失去’,施主更加难以忍受的是‘愧疚’吧?即如此,贫道化去施主的‘外物’,还施主一个平和安静,岂不是一件大功德?”

刘柳思索片刻,道:“难怪您老是贾道士的祖师爷,您这洗脑段位比他高明多了。”

张老道微微一笑,笑容中却透出丝丝悲悯,道:“施主,或许有人不在意你的‘亏欠’,反而在意你不肯亏欠呢?”

刘柳一愣,想了一会儿道:“人这一辈子太长了,足够长到某一天突然后悔自己过往的付出、进而憎恨起接受自己付出的那个人。若不巧这人还张着手等待自己付出,岂不是太尴尬、太令人生厌了?”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与仙长而言岂非是好事?”

张老道不解,刘柳笑道:“如此一来仙长便可去寻那个人,再添一笔功德不是?”言罢哈哈大笑,越笑越想笑,竟然停不下来,以至于笑出眼泪来。

张老道摇头苦笑,给刘柳拿了纸笔遍飘飘而去,大约是看刘柳也不像是会赖账的样子,干脆救治并培养下一个潜在客户去了。

少了张老头在眼前晃悠,刘柳觉得灯火都亮了,于是揉揉眼,提笔写道:

“桂娘,

展信如晤。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写信给你,山长水远,我猜我也没有机会再同你见一面了。我在这里的路眼看就要走到尽头,所惦念的唯有你同依依而已。我本想拼搏奋斗,累积些许资本或名望,让你同依依在这个吃人的时代过得尽量平顺一些。可惜终是能力所限,这半生尽干些奔波徒劳之事,未扯你后腿已是万幸,更遑论助你一二了。

你在宫中辛苦,我却有些身后事不得不托付给你。蜀将吴曦叛国,许诚为看护我受了重伤。我将余财给了一个叫张继先的老道士,希望这老道能捞回许诚一条性命。我在这边见到了史彬,他行事越发跋扈偏激,你需多加小心,将来若有冲突,需以保全自己为要。望山、冯山有老冯叔照应,我还算放心,若是两个小的能成材,将来也可添些助力。

韩长青强举北伐大旗,仗却打得稀烂,我同韩兴往云南调粮,已然失败了。看来匡扶社稷这等大事实在超出了我的能力范畴,手握剧本也没能扭转乾坤。真不知道某些个开局一个碗的神人是怎么平定四海的。

滞留这许久,也不知道咱们的时代是不是还等着咱们。我总觉得我还有事情没做完,我的亲人、你的亲人还在呼唤你我的名字。因此你不必为我惋惜,也许我只是先走一步,先和家人团圆了而已。若果真如此,我一定找到你和你的另一个依依,和她一起等你回家。

原有些担心这封信能否送到你手中,但我欠了张老道一百两银子需要你帮忙还。以他贪心又黑心的程度,我猜他飞天遁地也会找到你讨债。这封信既是诀别书也是欠条,运费到付。刘柳,敬上。”

刘柳甫一吹干墨迹,便有一个小道童走来引他去见张天师并许诚。刘柳轻笑一声道:“你们师父可真是个时间管理大师。”

这小道童既不回应也不询问,只把刘柳领到一个厢房便躬身退下,进退有礼,却似视刘柳为泥塑木偶,一派冷漠淡然,刘柳也不甚在意。只见张道士已然为许诚施了针换了药,许诚虽在昏睡,面色却柔和放松得多,显然张老道的医术还算靠谱。张老道见了刘柳,道:“施主何妨走近了看看,这小伙子底子不错,略休息几日便可下地了。”

刘柳忍不住询问:“他所中飞镖毒性不小,他是习武之人,日后挽弓策马,这毒可有影响?”

张老道回到:“无碍,我有一套功法,名唤‘八段锦’,只要勤加练习,便可辟除余毒,延年益寿。”

刘柳:“八段锦?您认得邝临邝神医?”

张老道:“自然认得。施主身上这‘北斗还魂针’,不正是邝临的独门绝学吗?邝老头曾对贫道说,他这套针法,原是怕将逝之人有心愿未了,施此法刺心脉以激发人体最后的潜能,能令昏迷者清醒,难言者发声,便是只留下只言片语与亲友,也尽可以宽慰人心了。只是开弓没有回头剑,一旦施了此法,被施针之人短时内纵能恢复精力,然待本元耗尽,便再无幸理。此法若施为得当,是一件大功德,但若被有心人利用,则是杀人妙法——便是连最好的仵作也勘验不出来的。邝老头说,此法非嫡亲弟子不可传,没想到竟传给了你,更没想到你是如此用法。”

刘柳沉默半晌,喃喃道:“可惜我还没有认真叫过他一声师父…”转头一想,这老道真是奸商,分明早早看出他和邝临的关系,却非要等自己递上欠条才说破。越想越气,刘柳气咻咻道:“人家见子侄小辈,少不得备份厚礼,您老倒好,没有礼物就算了,还把我的兜儿掏得比脸还干净。”

张老道老脸都不红一下,随手掏出一张黄纸符,道:“侄女啊,贫道早为你专门用心画了一张符篆,你带在身上,必有妙用。”

刘柳:“…要不是你掏得太随便,我简直就要相信了。”

张老道哈哈大笑,望了望天,道:“月色正好,侄女何不上路?”

刘柳明明记得来时月色晦暗不明,此刻望向窗外,却见一轮皓月皎皎当空,照得前路通透分明。扑克脸道童牵来一匹骏马,张老道似模似样地持诵了一阵,刘柳听得他道:“路悠悠,经横纬竖分壑丘;马啾啾,千里横渡影不留。人不休,长命到中州,气脉有时尽,终究引魂有北斗;心如旧,解释恩与仇,善恶有天道,何妨当袖手时则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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