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五天·旧友

荣纪海照例专门给小龙煮了些水饺,自己则坐在小龙对面,有些心不在焉地注视着小龙晃动的尾巴。

先前小龙在沙发上又睡了一觉,好在并没有睡多久,很快便醒来并且差点点燃了沙发。

之前的龙的尾巴尖,似乎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经常冒火啊。

荣纪海看着那动不动就“噼里啪啦”爆火星的尾巴,前四天的记忆被调取出来一一过目。

如果思维能力也退化了的话……所以龙现在的认知是幼年期的认知?幼年期的龙都这样控制不住火焰吗?

“……好像和人类小孩也没什么区别。”荣纪海轻声喃喃着,小龙已经彻底忽略了荣纪海的声音,头也没抬一下——这与先前的龙的表现也完全不一样。

转眼间水饺便吃光了,荣纪海趁小龙懒洋洋地舒展身子时将盘子放回厨房里,走回来时顺手看了眼时间。

差不多了。

荣纪海朝小龙伸手,不料上一秒还还在伸展爪子的小龙,下一秒便冲着荣纪海伸过来的手龇牙咧嘴起来。

荣纪海的手停在半空中,眼神复杂地看着小龙这番动作。

是啊,被关了几次的小龙怎么可能还没反应过来,就算思维只有幼年期的水平,但对于危险的感知能力还是存在的。

他放下手,尝试靠近小龙。

小龙虽然目光凶狠,却没有喷出火焰或是举起爪子,仅仅只是警惕着的样子。

荣纪海开口解释道——虽然不知道是否有用:“我得出门一段时间,不控制住你的话,你大概会把整个房子都点着吧。”

小龙的头跟着荣纪海的位置变换移动着,虽然身体摆出了攻击姿态,但是……

没有感觉到任何威胁性。

荣纪海沉思一会儿,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他作势转身,打算就这样出门,“好吧,那我先走了,你——”

他刚了侧了点身,小龙突然煽动翅膀,不太熟练地撞上他的肩膀,好在他眼疾手快扶了一下,没让小龙丢脸地直接坠机。

“怎么了?”

小龙“嗷”了一声,理直气壮地四爪并用,勾着荣纪海的衣服把自己往上扯。

荣纪海看了看自己肩头被勾出来的线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感觉像养了一只猫。

小龙一个前滚从肩头滚进荣纪海怀里,就这样待在对方臂弯里不动了。

这既视感……又是在撒娇吧。

怎么会有生物的撒娇方式是一动不动的?

荣纪海想不明白,放弃思考。

“你要跟我一起去?”荣纪海轻轻颠了颠小龙,回应是抱紧了自己一只手臂的爪子。

荣纪海有些为难地皱皱眉。

那群人还没有走远,保不齐会探查到什么……但如果真要把小龙关个一下午,似乎也是做不到的了。

先不说能不能关住,这做法本身也不太人——不太龙道。

如果带过去的话,只是在下车时留在车里……

荣纪海叹了口气,两指轻轻捏住小龙翅膀的骨刺,“好吧,只要你别烧了我的车。”

——

等荣纪海到达时,毫不意外已经下午三点了。

副驾驶上的小龙稀奇地一直没有睡意,抓着安全带玩了一路,倒是还算省心。

荣纪海在尽可能离那间诊所最近的位置停好车,把小龙放到了后座的地上——托先前小龙打滚的福,他总算记起把车子的里里外外都清理了一遍。

小龙懵懵懂懂地抬头追着他离开的手指,只后爪着地,身体立起要去抓那根眼前的手指。

这个场景有点眼熟啊。

荣纪海心情微妙地放下手指,顺了小龙的意让它抓了抓,大概是猎物被抓到得太快,小龙迅速失去了兴趣,将刚抓住的手指扔到一边。

“嗯,确实很像小孩子。”荣纪海换了个方向碰到小龙的尾尖,轻轻凝了一团包住常蹦出火星的位置。

小龙正在地垫上磨爪子,没有任何反应。

荣纪海微微放心了一些,“看来这种小型短期的不会被发现……那就好。”

最后看了一眼小龙的背影,荣纪海开门下车。马路对面,[仁常诊所]的招牌下,那个两年未见的旧友安静地站在那儿,见他的视线转过去,只是轻微地点点头,便转身隐进略显昏暗的室内。

——

荣纪海掀起门前的浅黄色门帘进去时,第一眼便看到了正对门口的前台上,一张侧放着的合照。

他目光微微一凝,只停顿了一秒便移开视线。

“你这个诊所……平时真的有生意吗?”

李仁常走到前台后坐下,示意荣纪海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躲了我两年,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荣纪海并不介意对方的态度,随意找了个侧放着的座椅坐下,抬头便是用来挂药瓶的支架。

“我躲你?难道不是你躲了我们所有人吗?”

李仁常没有回话,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端详着荣纪海的神态。

确实如唐所说,不对劲。

李仁常敛下眼底情绪,手指在桌上轻敲了敲,“他们离开了吗?”

“不知道。不过……”荣纪海直直朝李仁常望去,“听唐说,他们来找了你?有说是为什么吗?”

“怎么可能跟我说。找我……估计只是要个人肉盾牌吧。”李仁常讽刺地低笑,见荣纪海因他的话脸色黑了些,“你这反应……唐没跟你说吗?有的人似乎已经疯了。”

荣纪海偏移了一点目光,重点却放在了别处,“我还以为你不想再接触到这些事了,毕竟两年毫无音讯。”

“唐可跟你不一样,如果说你是过于有边界感,唐那种人就是完全的……”李仁常大概是被唐折磨得够呛,顿了好一会儿才接上尾音,“她应该根本不会拼这个词吧。”

荣纪海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迅速瞟了李仁常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应该不只是为了问他们的事吧。”

李仁常微不可察地坐直了点,眼角余光在对着自己的合照上掠过。

“我记得两年前退出时就跟你说过了吧,我的选择与你没有关系。”他右臂上垂落的空袖筒随着他的动作轻晃,“这只是对于我这样的——普通人的必然结果。”

他其实已经快忘了那个时候的事了。

一片废墟里有人把他扶起来,冲不知哪个方向大叫着“这里还有活着的!”

从那一刻起,他平庸但平淡的生活就此扭曲,冲着南墙一头撞了过去,直到头破血流,连自己的命都差点搭了进去。

他这样的普通人……他这样的,有一些能力,却只能够让他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受尽知道太多的折磨的普通人,从那时起做下的每一个决定都过于自大了,以至于以为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所以最后才会变成这样吧。

他微微偏头,衣服遮盖下他看不到自己的右肩。但那块孤零零的肌肉是全身上下他最熟悉的部位,过去两年的每一个夜晚与刚醒来的清晨,那块肌肉传来的痛楚犹那条手臂还在似的。

如果真的还在就好了……

只是天真作祟而已。

李仁常没注意到自己将这句话说了出来,他只是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荣纪海一手撑在扶手上,稍微侧过身面朝前台,听到了李仁常无意说出声的那句话也没有作任何反应。

几秒的静默后李仁常回过神来,看见荣纪海一副坦然的姿态,总算想起来他真正想问的事情。

“你……还打算继续吗?”

[谁知道呢。]

唐这样说过。虽然唐这个人有时有些神经质,但该敏感的时候倒也不会掉链子。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李仁常牢牢盯住荣纪海的眼睛,试图从中寻找到点什么。

“……我已经退休了,你不知道吗?”荣纪海摊摊手,表情自然。

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

李仁常撇过头去长出一口气,以免忍不住突变成脏话倾泄而出。

“我一直很好奇,”李仁常冷静了一会儿,重新找了个话题,“我有那些——天真的想法,只是因为我想活着。如果不能实现的话,我的父母……还有我可能会在意的所有人,都总有一天会陷入地狱般的未来,”他伸手轻抚相框,“那你又是为什么呢?”

“明明你出身在那种家庭……还是该叫家族?”

——

足以震慑每一个生灵内心深处的痛嚎,从半空淋淋落下的血肉块,燃烧的森林,浓郁的黑烟——那是足以被称之为地狱的场景。

别打了,别再——

可一转头,那边却是同样痛苦的哀嚎与痛哭,有人崩溃地想要自我了结,有人已经……不成人形了——那是另一个地狱。

而他站在这两个截然不同,却又无比相似的地狱的交界处,茫然又疲惫。

这是在干什么呢?

[喂!还愣着干什么!进攻啊!不然眼睁睁地看着所有人都死在这里吗!”]

那是来自遥远时空那端的怒吼,尾音几近撕裂,绝望的迷雾嘶哑了无数人的嗓音,在生命结束的那一刻甚至没有力气发出最后一句遗言。

两边的地狱轰然坍塌,独留他站的地方是唯一光亮。地面成了无处可依靠的悬崖,他只有独身站在这里,想要走上这条路与他并肩的所有人都将掉入深渊,死在追逐光的路上。

而他自己,也哪边都去不了了。

——

荣纪海微微放空,目光落在天花板落尘的风扇叶上,良久才用呼吸般的音量回答道:“谁知道呢。”

李仁常一哽,忍了又忍,还是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相框也晃了晃。

“又来了,你从一开始就是这副鬼样子,好像总是在顾虑着什么。到处寻求支持者的人是你,最后把支持你的人全部推开的也是你,你到底——”

“因为我没有权利。”荣纪海冷冷开口,声音里没有一丝动摇。

被突然用没头没尾的话打断,李仁常的大脑懵了一下,“什么?什么权利?”

“就像,”荣纪海放慢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解释道:“你想要父母平安,想要一个能够活下去的未来。而唐,唐只是热爱,只是感兴趣,但也并不是想为之毙命。就像你们,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没有权利要求任何人放弃那些,跟着我去追求一个很可能是一场空的结局。”

“……”李仁常缓缓握紧自己左手成拳。

“有些事情只能我自己来做。”荣纪海轻声下了判决。

李仁常轻蔑地笑了一声,开口时声音却虚浮着,无处可依,“然后呢?因为没人帮你收尸,甚至最后死在哪里都没人知道吗?”

“嗯?当然不啊。”这回荣纪海答得很快,语气里的轻松与理所当然让李仁常几乎幻觉刚刚争锋相对的对话是一场白日梦。

“哈?”

荣纪海笑笑,像是毫无困扰的样子,“我死了的话不就彻底没可能了。”

李仁常哑然半晌,干巴巴地判断:“原来你还没疯啊。”

荣纪海转头看向门外,李仁常的目光也跟过去,但门外除了人行道、马路、少有经过的车辆之外,什么都没有。

“如果……”荣纪海面朝门外小声喃喃。

因为位置与朝向,李仁常没听清荣纪海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

“如果,”荣纪海转回头来,温和地朝他笑了笑,“如果有一天,我距离那一步真的很近了,我会寻求帮助的。”

李仁常愣了半晌,因情绪激动紧绷的肌肉缓缓松下来,他疲倦地后仰靠在椅背上,微弯着腰,完好的左臂手肘撑在膝盖上,“有时候真的觉得,你就是个怪物。”

荣纪海疑惑地问道:“怪物?这种情况不是一般会用……‘疯子’吗?”

“疯子还是用来形容人的,但怪物——你可能都不算人了吧。”李仁常拖长了语调解释道,有些无精打采。

“……也许是吧。”

“啧,”李仁常眉心一跳,“别就这样承认啊。”

他重新撑起自己的身体,“所以,你打算一个人解决了?”

“解决什么?”荣纪海颇为迷茫地反问,一副完全没听懂李仁常在说什么的模样。

“……没什么,神经病。慢走不送。”果然,根本不可能试探出来什么。

通常是过于有分寸感的荣纪海此时却没有动,李仁常疑惑地看过去,正好与对方有些犹豫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说吧,还有什么事,”李仁常顿了顿,无奈地叹口气,“我就知道,除非你自己也有事要找我,否则不可能接受我的邀约。”

“你还记得,以前互相练习掩盖气息的技巧的时候吗?”荣纪海状似松了口气,随意开口问道。

“……怎么了?”

荣纪海似乎有些困扰,“遇见他们的时候,我好像被用了这招,后来一直觉得困。”

李仁常微妙地上下打量了荣纪海一会儿,嘴巴开开合合,似乎很想说些什么,但最后都一一咽了回去。最后开口时,他只是如一名称职的,不会过多询问患者**的医生那样,简单询问道:“现在也困吗?还有什么症状?”

荣纪海抬起手臂握了握拳,“偶尔会感觉身体不太像自己的。”

李仁常沉吟一会儿,回忆了一下数年前练习时的场景,“我自己的力量不够,不过倒是有听其他人提起过……掩盖气息的原则是改动人体内能量流动的一些细节之处,从而让自己的气息混进自然气息里,迷惑对方的感知系统。如果是由力量更强的一方施加在弱的一方身上,不会出现任何问题,所有需要改动的关窍都在掌握之中。”

李仁常停顿一下,与荣纪海淡然又带了点好奇的眼睛对视,“但如果反过来,可能就会因为有些关窍没能有足够的力量打通或关闭,从而造成各种奇怪的,难以计数也毫无规律的副作用,甚至让最后的结果截然相反,也就是让自己的气息变得更加明显突兀。”

荣纪海沉思一会儿,追问道:“所以,要怎样才能解决——或是缓解那些副作用?”

“不一定的,这个因人而异,每个人遇到的副作用可能都不太一样。”李仁常观察着荣纪海的五官,“不过,死马当活马医的话,如果被施术者足够强,可以试试强行打通所有关窍——也就是把一切恢复成初始的样子。”

见荣纪海似乎还是有点顾虑,李仁常摆摆手,“放心,是你的话,你这强度,初始样子肯定是关窍全通的,重置一下自己体内的状态就解决了。”

荣纪海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了然地点点头,“明白了,谢谢。”

他冲李仁常挥了挥手,起身走出店门,慢慢往正对着的马路对面的停车处走去。

李仁常凝视着荣纪海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完全没有困倦的样子,那些症状根本不是在说自己。

有意思,还真瞒着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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