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一路走得飞快,逆着长林的秋风愣是把自己给吹了个透心凉,方才的面红耳赤也逐渐冷却下来,化为强作镇定的慌乱无措。
他不敢回头看孟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他原本打算把那些朽烂的过去永远埋藏,如果有可能,就效仿关公刮骨疗伤那样彻底和过去告别,却不料还是被人瞥见了一角。
回到宿舍,杜衡几乎是一踏进门就回手关门,但被孟夏给堵了个正着。
孟夏一手抵着门,青筋隐约可见,另一只手却还要风骚地斜搭在门框上,修长的身形随意地倚着,在夕阳金色的余晖中拉出一条颀长的影子。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许久,直到孟夏出声打破僵局:“怎么,闹脾气了?要我净身出户啊?”
杜衡垂着眼帘不与孟夏对视,也不答话,只僵在原地。
孟夏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明明顾及这人的感受没有去刨根问底,可这人怎么还是……
又过了片刻,孟夏一把握住杜衡从房内抵着门板的手,那手心烫得杜衡一激灵,这么一瞬间的晃神被孟夏抓住,便成功推门进来了。
孟夏两步跨进门,回身将杜衡抵在门板上。
“咔哒”一声,锁舌滑进锁孔,孟夏的舌尖也舔开了杜衡的唇缝。
孟夏的吻太炽热,杜衡一不留神便被撬开牙关,被迫仰头接受着孟夏肆无忌惮的攻城略地,再没有比这一刻更明白“丢盔弃甲”四字是什么感受的了。
杜衡的呼吸有些急促,胸腔里疯狂搏动的心脏仿佛要从嗓子里蹦跶出来,仅存的理智被眼前这人击碎成一地残阳,随意抛洒成一片荒诞的快意。
不行,呼吸不过来了。
杜衡的手慌乱中抓了几把才摸到孟夏的胸膛,把人推开些许。
“咳,孟夏。”
杜衡嗓音微哑,漆黑的眸子里泛着水光,淡粉色的薄唇被吻成殷红,点缀在白皙的皮肤上,竟有些艳色。
孟夏狠了狠心才把自己的目光从杜衡的唇上移开,转而注视着他的双眼,右手托着杜衡下颌,拇指轻轻捻过他的唇角,
“怎么?今儿个又是谋杀亲夫又是要将我扫地出门的,你怎么这么辣啊,美人儿?”
“别,别这么说……对不起。”
杜衡双手环着孟夏的腰背,将头埋在孟夏颈窝里,漫无目的地轻轻蹭着,柔软的发丝蹭得孟夏痒到心里去了。
孟夏低笑一声,伸手揉了揉杜衡的头发,轻声道:“唉,真是拿你没办法。”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去熙街?”杜衡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半梦半醒时嘟哝出来的话音。
“若你不想说,我硬要问不就是冒犯么?若你想说,我也不必问,你自会分享给我听,不是么?”
杜衡闻言轻叹一声,又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熙街有地下拳场,你应该多少听说过一些吧?”
孟夏点点头,轻声应了。
杜衡继续道:“金梧……就是人称‘金哥’的那个,他黑白道通吃,是地下拳场的幕后老板,他不只是经营拳场,还做很多别的生意,整个熙街都是他的地盘……他也养了一批孩子,就像养蛊那样,用来培养战无不胜的‘拳王’,以防外来的拳手砸了他的场,一旦有局势失控的兆头,金梧就会派出‘拳王’应战,所以他才能保证每场拳赛的胜负、所有来赌拳的人的输赢,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当年,金梧从各种偏僻的名不见经传的孤儿院里挑了好些苗子,那些孤儿院本就缺乏监管,在吃了今日没明日的经费支持下,哪有那么尽心尽力?这世上可真没那么多现世菩萨。不过是失踪了几个没爹疼没妈爱的孩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睁只眼闭只眼便算是过去了,只当是又少了几张分粮食的嘴罢了。
金梧只要4~5岁的男孩,这样的话,孩子不怎么记事,也不会太难养活,他好吃好喝地养着他们,吃穿不愁,衣食无忧,还请最专业的教练教他们打拳……
唯有一条:拳台之上,胜者可活,败者必死。
或许被打死在拳台上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幸运”吧,总好过事后被金梧的手下“处理”掉。
孟夏越听越惊心,他实在是难以想象世间竟还有这样纯粹的恶。
人常道地狱十八层,殊不知炼狱在人间。
杜衡的声音有些沙哑,透着来自童年沉疴的疲惫和不堪回首的痛苦,他将下巴阁在孟夏颈间蹭了蹭,像是想从中汲取一点力量。
杜衡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而我,就是……他培养出来的第一代‘拳王’。”
那批苗子大概有五十多人,不过两年,便只剩下杜衡一个了,他就像踩着同类的尸骨爬上来的“蛊王”,战无不胜,冷血无情。
孟夏轻捻着杜衡的发丝,杜衡在孟夏温热的怀抱中、这样温柔的动作下,努力尝试着放松自己紧绷的神经。
“那些年,我真的很想……很想争一条活路,一条不必食人血肉而生的路,可是……没有黑暗的地方,我真的找不到。”
那时杜衡尚未长开骨架,还是个被关在院里、未曾出鞘的利刃。多年的精心培养让金梧及其手下逐渐对杜衡放松了防备,只当他是自己养的幼年恶犬,再长大些便可以放出去咬人了。
终于有一天,杜衡趁金梧不在、手下并不警惕的时机,仗着自己的骨架小,顺着排风管道一路爬了出去,又没命地跑了数个钟头,钻过别人送货的卡车、攀过农□□粮的拖拉机,直到夜色渐深,看见绵延不尽的凤栖山脉,便想也不想就钻了进去……
孟夏长叹一口气,将怀里人抱得更紧,手搭在杜衡的后颈上,试图用掌心的温热暖着这个冰冷的人儿。
良久孟夏叹了口气,缓缓道:“愿你昨日所受的苦难,会在明日开出意想不到的花。”
杜衡提了提唇角,轻声应道:“愿我昨日所受的苦难,是为了今日遇见你。”
孟夏闻言愣了愣,反应慢半拍地意识到杜衡刚对自己说了句情话,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杜衡见他愣在原地没反应,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孟夏,孟夏方才回神,挠挠头道:“额,被你撩得忘词儿了。”
杜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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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将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We shall meet in the place where there is no darkness.)”——乔治·奥威尔
“我一直在考虑一件事情,那就是、我是否对得起我所经历过的那些苦难,苦难是什么,苦难应该是土壤,只要你愿意把你内心所有的感受、隐忍在这个土壤里面,很有可能会开出你想象不到、灿烂的花朵。”——陀思妥耶夫斯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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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沉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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