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轻响,金翎将蛇纹匕首放到桌面上,窗外阳光正盛,映在金属花纹上,反射出刺眼的冷白光芒。
桌子对面坐着的是西贡——她今天只是简单画过眉、涂了点裸色唇釉,没有了浓脂厚粉的遮掩,她的五官竟有些清秀,眼眸也是乌黑的,但是眼下的青黑和双颊的凹陷让她看起来气色不太好——这是常年与毒品打交道的结果。
这里是西贡的屋子,附近她的人都被支走去干别的活了,烈日下,只剩这小屋内的一方天地,屋内的气压仿佛低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水平,让人几乎有种窒息感。
西贡眯了眯眼,大概是被匕首的反光刺到了,她没有开口,只是挑了挑眉,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金翎。
“什么时候发现的?”金翎的声音轻而冷硬,仿佛字字都饱含着冰渣。他修长劲瘦的手指搭在匕首的刀柄上,轻轻打着某种节拍。
西贡的目光在那白皙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抬眸看向金翎,笑道:“说实话,从你来的第一天晚上我就有隐约的怀疑……大概是女人的第六感比较准吧。怎么?想灭口啊?”
“为什么帮我?为什么帮他?”金翎的话音冷冽而缓慢,像是从寒潭水中浸过的一样。
西贡眨眨眼,仿佛丝毫不怕被金翎拔刀封喉:“为什么?哈哈哈……因为你长得好看吧……哦对,还有你那男朋友长得也好看,颜值高的人在我这里总是有特权的嘛。”
“……好好说话。”
西贡轻咳一声,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翎,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她的目光飘向窗外,漫无目的地落在干燥灼热的空气中,却又像是落在被尘封的过往。
她没有打算等金翎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反正我是那种记性很好的人,我记得我来自一个虽然穷,但风景非常美的地方,还不太会走路的时候,我就喜欢坐在田埂上,看风吹麦浪,一看就是一下午,夕阳刚落下地平线的时候,我哥就会正好放牛回来接我回家……”
她的语调很平淡,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伤感,就像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我是六岁那年被人带走的,不是拐卖,是交易……你能想象吗?那年闹了饥荒,家家户户都得靠啃树皮、挖草根过日子,所以他们只用了半袋大米就从我父母手中把我买下来了,我还记得我哥哭得很厉害,饿瘦的脸也肿了,我知道那是被他们打的。”
“再后来,就被人塞进偷渡的船舱,粪尿的气味其实不算什么,毕竟嗅觉是有适应性的,但人被饿到一定程度,真的就会变成魔鬼。一开始是跟老鼠和蟑螂抢食,后来不断有人扛不住而死去……我们也就不再缺食物了。”
“暗无天日,没有昼夜,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那里面待了多久,反正后来舱门开的时候,我就被寨卡带走了,后来,就成这样了……说起来,一起长大的这批孩子里,我是年纪最大的,比你大四岁,比约瑟大六岁,约瑟那孩子,不像你这么聪明伶俐,记性也不好,看他现在那样,多半是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留着哈喇子抱你大腿的样子了……”
她的话语随着纷乱的记忆毫无章法地流出:“我记得的,八岁……寨卡第一次让我接客的时候,我才八岁,非常害怕,恶心想吐……我还记得那是个晴天,就像现在这样,屋外一个人都没有,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直到有个路过的女人冲了进来,她手中拿着一块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石头,把那个人的后脑勺给砸凹了下去……”
“她长得很美,我现在都还记得她的眼睛,她看着我的眼神没有丝毫的厌恶或者嫌弃,只有淡淡的慈悲和怜悯,我记得她说:‘孩子,不要听他们的话,不要屈从于命运的安排’……”
“翎,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她,就是你的母亲。”
金翎打着节拍的手指一顿,抬眸看向西贡,沉冷的目光中终于涌进了一丝波澜。
......
他终是没有将匕首拔出刀鞘。
她的声音仿佛还在身后回响。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当年应该也跟你说过类似的话吧,或者不只是说,而是通过某种方式深深烙进你心里……如果一颗种子被投进淤泥里,或许会烂成尘埃,又或许会在多年后,开出意想不到的花……”
“所以,这大概是我和命运最疯狂的一次抗争吧。”
“翎,如果将来有一天,有人能结束这一切,我相信,那个人会是你。”
金翎习惯性地握了握胸前的琥珀坠子,将匕首重新别进后腰,逆着耀眼的阳光转身离去。
就在他即将跨出屋子的时候,身后的西贡“哎”了一声,金翎闻声转头,同时右手已经握在了匕首的柄上,仿佛下一秒西贡的反应有什么不对,都会立刻血溅三尺一样。
然而西贡只是扔给他一个纸盒,他劈手接过,发现盒子上写的是缅甸语的“美沙|酮”——一种二苯甲烷类药物,常用于戒毒治疗,小剂量短期使用可一定程度上缓解戒断症状,使得戒断过程更易接受。
金翎晃了晃手中的药盒,问道:“给我的?那你呢?”
西贡笑着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了吧,十几年的瘾,根本没有戒的可能,倒是你,应该试一试。去缅宁那次我就留了心,特地给你准备的,渠道大可放心……欸对了,你打算啥时候去找寨卡报道啊?我可是对外放出了消息说是我情深似海,不惜伤害‘父亲’的人也要救你一命,这戏演到一半,主角可别撂挑子啊。”
金翎默然片刻,将药盒收进迷彩上衣的口袋里:“谢谢,但是我不会再去找寨卡了,你我过了今天,就是仇人,我们将归属不同的阵营,各自保重吧。”
西贡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寨卡不信任他,那何必再舔着脸讨饭吃?不如顺水推舟把戏做足,一来可以彻底跳出寨卡的管辖限制,二来……也给了西贡一个转圜的余地,至少他这么反手一巴掌,就彻底把这“父女”二人抽到了同一阵营,让他们可以同仇敌忾,不至于让西贡因为伸出援手的事而受到过多牵连。
西贡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金翎已经侧过身摆了摆手,肢体语言里的拒绝之意再明显不过,她也清楚自己说什么恐怕都是徒劳。
像金翎这样的人,选了一条路,就会一直走下去,绝不回头……除非,至死方休。
谢谢观阅,祝愉快~
从5.1开始就是各种考试,隔三岔五来一场,人都考糊了,现在正在码字的已经是外焦里嫩的小荀。
美沙|酮(methadone)属于常用阿片类镇痛药,是阿片受体的强效激动药,能激动μ、δ、κ受体,其药效学特点与吗啡非常相似,其镇痛强度和效果与吗啡几乎相同,但其作用时间较长。□□可以口服,且耐受性和依赖性的发生较为缓慢,停药时产生的戒断症状也明显较轻。所以它常用于海洛|因成瘾患者的戒毒治疗,可给予小剂量(5~10mg,每日2~3次口服)2~3天,随即停用美沙|酮,虽然患者仍然有一定程度的戒断症状,但远比海洛|因的戒断症状轻,一般能够耐受。
但是戒断的成功与否受到许多因素的影响,心理因素、环境因素都会起到很大的作用,所以虽然说从生物医学的角度来看戒断貌似并不难,但从生物-心理-社会医学的角度去考虑的话,戒断,是一场至死方休的战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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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西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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