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贺生看着他与孟影肖似的面庞，在听到那句“我信任您”的时候怔愣了片刻，顷刻间一股热意泛上眼眶，连带着鼻子也开始泛酸。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拾掇好自己的表情，然后匆忙错开目光，转身在后方的书柜墙上轻叩了两下，随即弹出一个虚拟电子屏，输入密码后，整面书柜墙便无声地缓缓转动起来，露出后方暗藏的会客室。

孟夏跟在林贺生后面进了会客室，书柜墙自动重新合上。

他快速地将整个会客室看了一圈，装修风格很简约，淡黄色护眼吸顶灯，中规中矩的白墙青地砖，但墙面目测是隔音材料，房间四周没有明显的监控装置，他不动声色地低头瞟了一眼左腕上佩戴的智能终端，信号那一栏显示为空。

“院级及以上青玶校领导，少将及以上军衔持有者，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就能申请开设安全会客室，”林贺生指了指沙发，示意孟夏坐下，他解释道，“放轻松，今天在这里发生的所有谈话内容，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谢谢院长，之前虽然有听你描述过我父亲是个怎样的人，但恕我直言，我觉得那更像是戴上了某种……嗯，怎么说呢，‘偶像滤镜’吧，对于我更好地推进重启A538项目其实并没有太大帮助，我更想知道的是，当年在这个项目中，我父亲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其他参与部门及人员是如何相互协调和分工运作，为何需要派遣特别行动组深入金三角腹地……”孟夏说到这儿顿了顿，朝院长递了个温和的微笑，但眼角并没有弯起弧度，琥珀色的眸子看起来有些冷淡，“还有，为什么要封存相关资料，为什么上级对此三缄其口，又为什么会突然批准我——一个初出茅庐的情报人员，领衔重启A538？”

院长张了张嘴，有些哭笑不得：“孩子啊，你真是……一股脑抛给我这么多问题，也太犀利了，我之前还总觉得你和他像呢，现在看来也就长得像，性格可真是差太远了……”

孟夏非常体贴地将院长方才落在办公室桌上的保温茶杯递到他面前：“长得像是他给我的基因，但我从小到大都没怎么见过他，性格不像不是很正常么……院长您慢点喝。”

林贺生长叹一口气，缓缓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

孟影，青玶大学的一代传奇，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所有科目，从各大必修专业课程，到零零碎碎的数十门选修和辅修课程，再到齐平特种部队水准的军体素质考核，清一色的，他全是满绩。

在校期间于量子通信研究中心完成了共计11项课题研究，主导突破了8项尖端技术难题，本科刚一毕业便授予上校军衔，被长林军事雷达中心录用，同时进入国安局情报司，三年内便官升两级，破格提拔为第一分部部长，主导国安局情报司与联合国禁毒署UNIDCP之间的合作项目。

A538项目，以高精尖的通信技术为依托，以青年优秀情报人员为主体，力求实现对金三角庞大的贩毒网络的全面渗透，一举捣毁东南亚一带的毒品交易市场，同时掐灭毒品暗网交易的苗头。

国安局情报司第一分部作为核心，负责统筹规划和组织协调整个项目的进行，第二、三分部提供网信技术支持，负责截留东南亚地区的毒品交易相关情报，联合国禁毒署UNIDCP负责派遣大小共计二十六支武装人员长期潜伏于东南亚。

这样庞大而周密的计划，在提出之初，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毫无疑问会取得非常理想的成果，而情报司第一分部当然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窝在办公室里指挥别人便能轻轻松松坐享其成，作为总负责人的孟影，那本就惊人的履历上又会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过程会无比顺遂，结局会皆大欢喜。

然而，就在整个项目即将推进到收网环节的时候，却发生了意外——UNIDCP派至东南亚的人员的终端时常卡机，传输过程不明原因受到干扰，在东南亚地区设立的的隐蔽型交换机出现故障……潜伏人员接二连三地暴露在毒枭疯狂的枪口下，伤亡惨重。

原先的二十六支武装力量在短短两月间便缩水一半，多年来无数人呕心沥血织就的“网”变得千疮百孔，天平在敌我之间摇晃得岌岌可危，再不“收网”恐怕就要彻底无法翻盘了。

但是命运往往就喜欢在这种时候开玩笑，俗称“屋漏偏逢连夜雨”——一群在东南亚旅行的中国游客，在金三角边境地区被无辜卷入毒贩火拼中，而与此同时，作为主要目标人物之一的洛德突然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经过数次紧急会议讨论过后，最终决定由中方派遣一支特别行动组，以特种作战人员为主体，以营救落难中国游客为首要任务，同时护送一批技术人员抵达金三角，视情况重新协调战略布局，必要时强行对A538项目“收网”。

总负责人孟影力排众议，义无反顾地加入到这支特别行动组中。

很遗憾，没能凯旋。

……

那些年，孟影风头太盛。

有人说他是天降奇才，生逢其时，将来必定前途无量，平步青云。

还有人说他家世背景深厚，所有的培养方案都是为他量身定制，所有资源都为他一人让路，才有了如此光鲜的履历。

有人仰望着他，追逐着他的步伐，以能与他并肩作战为至高荣耀。

也有人嗤之以鼻，认为他是因为形象好而被学校包装起来做门面，实际上是个穿着制服的傀儡花瓶，空有其表而已。

不过如今，所有的是是非非、众说纷纭，都已随风远去，化为慰灵湖下近千米处的一张眉目温和的照片，以及一段供亲者追忆的光影。

……

“所以，”孟夏的声音有些发哑，勉强控制住了颤抖的尾音，“对于那次行动的失败，您有什么想法吗？”

林贺生摘下眼镜，用衣角反复擦拭着，垂下的眼睫堪堪挡住泪光，他答道：“我当时作为他的副手兼首席联络人，留在国内暂代其职，远程协助他的工作，他传回国的最后一条信息上说，‘此地之危机四伏着实远超预期，恐不能以完好之躯复命，有负所托，深感抱歉。有些人心已变，望诸君各自珍重，好自为之’……”

孟夏皱眉：“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有人背叛吗？”

林贺生：“当时我也觉得部长他是在暗示项目组里有叛徒，导致项目机密信息泄露，但我没有证据，捕风捉影的话，又感觉身边人人都很可疑……后来上级强行封存档案，所有人都得调离原岗，那时我也确实是查不下去了，就和当年第一分部的几名干事一起申请回青玶教书，分散在通信工程学院、材料科学院、原子能科学院……就是现在你看到的这样了。”

闻言，孟夏沉默了很久，才道：“好的，我心里大概有数了……所以话说回来，我这次能顺利发起重启计划，并不是因为我交的那份‘陈情书’有多么言辞恳切吧，而是因为您还有当年那批人的暗中支持对吗？不然这么重大的行动，分配到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毛头小子手里，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林贺生见他很多关窍一点就透，方才紧蹙的眉头才舒展开一些：“不必妄自菲薄，这些年你在青玶的所作所为、达成的成就，并不逊色于你父亲当年，你是什么水平大家都看在眼里呢……我们这些老东西啊，不要脸一点的话，可以在你面前自称叔伯吧，当年部长经常给我们看自家孩子的照片，总喜欢一脸得意地吹‘我儿子如何如何聪明伶俐’……其实这次，我们也不知道支持你重启项目的这个决定到底正确与否，但是我们可以保证，不论你将来遇到什么困难，叔叔伯伯们都会永远支持你。”

“嗯，谢谢院长，”孟夏起身，非常礼貌地向院长鞠了个躬，“抱歉耽搁您这么长时间，现在也挺晚了，要不我送您回去吧？”

林贺生也抱着他的宝贝保温茶杯起了身，摆摆手笑道：“跟我不用这么客气……职工宿舍离这儿近的很，再说了，我又不是七老八十需要人搀着走路，你先自己回去吧，我办公室里还有些公文要处理。”

孟夏应了一声，却在转身的时候再次被林院长叫住。

“院长还有什么吩咐吗？”

“嗯……有件事我还是想提醒你一下，但……”林贺生的语速很慢，仿佛还在挣扎着要不要说，几番犹豫后，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其实刚才我说的不完全严谨，当年，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被调离了，有一个人仍保留原岗……受权限所限，我也无法得知具体原因。”

孟夏闻言有些讶异，挑眉道：“哦？是谁？”

“国安局情报司，第三分部部长，余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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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