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馨儿康复时，已经进入秋天，万物都已渐渐凋零，索莫乏气，让人提不起兴趣。

她倒是挺有活力的，在家里被父母好吃好喝的养着，不需要早起晚睡，血气倒比受伤前还要足。

斜刘海剪成了平刘海，乌黑的细发微微卷起，轻轻的贴着额头，遮挡住那一道淡粉色的伤疤。

除了腿上的石膏没有拆除，看起来与受伤之前没什么两样。

只是，她仅在老王安排的新的座位上，被同学围住关心时，从人群的缝隙中抬眼匆匆一看许招娣，然后又笑着去接受他人的关心。

许招娣悬在嗓子眼的心瞬间凉透。

她知道，她在此时失去了人生中最好的朋友。

这些天，宁馨儿从未回复过她的信息，许招娣只要有空下来的时间就会去想自己做错了什么，是没有拉住宁馨儿，还是应该在没有拉住宁馨儿时与她一起摔下去。

她不知道，只觉得如果摔下去的人是自己，她一定不会因为这件事与宁馨儿置气。

一直都是这样，无论宁馨儿做什么，说什么，她都习惯性的附和，拥有朋友对于许招娣来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尤其是从初中走到高中的宁馨儿，她对待这份友谊如获至宝，她以为这份友情会同她生命中那些离开的情感一样，在时间的打磨中慢慢淡去，然后迎接新的人。

只是这份让她数次感到幸福的感情，消散的时候这样狼狈，是许招娣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上个单元的单词记住了没？”江南拍拍许招娣的肩膀，把她从自怨自艾的情绪中拉了出来。

许招娣神情失落地摇摇头，心里打定主意要好好学习，靠着这个离开这里。但是一年多没有正眼去瞧过的课本，终于也开始对她进行反击了。

数学公式如同天书，英文的词句也常常在她眼睛里跳舞，跳来跳去总不进脑子。

除了语文政治她能靠着下死工夫去背诵，其他的科目通了九窍，只剩一窍不通.....

才认真学习一个月，许招娣眼里仅剩的光就没有了。

“馨儿！你回来了！腿疼不疼了？”

刚进教室的冯可乐看见被人群簇拥的宁馨儿，高兴的直呼。

“快让我看看！瘦了好多啊，你总算回来呜呜呜，我好想你啊！”冯可乐伸长了手臂做出要去拥抱宁馨儿的动作，被齐光及时地拦住。

“草莓奶都攒了好多瓶了！”

宁馨儿不在，冯可乐自然停下了每日草莓奶的供给，作为附带的许招娣是享受不到特有的待遇。

齐光对于宁馨儿爱和冯可乐送的草莓奶一直耿耿于怀，嗤之以鼻道：“你那堆草莓都要过期了，还用来糊弄馨儿。”

“过期的草莓奶我们馨儿才不喝。”女同学亲昵的挽着宁馨儿的手，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冯可乐，你就把过期的草莓丢那里，有些人只配喝过期的东西。”

三人的脸色蓦然一僵。

冯可乐眯着眼睛注视着说话的女同学：“哦？有些人是哪些人，既然有特指就把名字说出来啊。”

许招娣在班里不讨喜，没有人会喜欢一个贫穷、不漂亮、寡言少语不爱笑，又没有父母撑腰的人，只是大家都是学生，不敢轻易惹是生非，也不敢自言自语道出对谁的不痛快，大家都保持着一种诡异的默契，不理不看无视许招娣。

长大以后的许招娣在微博上看见挂着霸凌两个字的热搜，好奇的点进去后才知道，原来在自己学生时代经历过的那些冷漠，也可以称之为霸凌。

冯可乐这句直话让周围准备附和阴阳怪气嘲笑的人不敢再笑。

气氛有些尴尬。

突然又爆发出一阵嬉笑声，是齐光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围着宁馨儿的人笑倒一片，宁馨儿也呵呵呵的笑，是许招娣最熟悉的笑声。

许招娣鼻头一酸，眼泪就要流下来了，她什么话都没有，强装镇定走出教室。

后操场的杂草已经半死不活，随风摇晃。许招娣坐在水泥地上，冰冷，但是她胸中仿佛燃着一团火，辛辣、滚烫，残忍的燃烧着，她觉得自己短暂的生命可以在这里停止了，她从来没有拥有过什么，无论是亲情还是友情。

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斜着风吹到了她的脸上，许招娣捂着自己的耳朵，右边耳朵在上次许兴国的殴打下留下后遗症，时不时会产生耳鸣，刺痛着大脑。

飘着的雨被一件校服遮挡，江南脱下校服罩在许招娣的头上。

四目相对，雨水打湿了江南的头发，顺着侧脸滑落，江南温和一笑：“下着雨呢，谁知道你脸上是什么。”

江南看着这个俯低了身子抽泣的女孩，这个他认为父亲赐给他的女孩，在这个世界总是被人伤害，她消瘦的肩胛骨突出，像是在背后突兀的长出一对翅膀。江南心酸无比，他总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对许招娣好，怎么好都不够，也许是因为现在的自己还太弱小了，没有办法成为遮天蔽日的树。

先为她挡住这一场风雨吧，江南知道自己现在只能做到这个。

四周静默无声，风声呜咽，斜风细雨打在凋零的植物上，许招娣觉得自己能听见它们死亡的声音。

江南为了给她遮挡更多的风雨，不知不觉身体更加向许招娣靠近。

除了死亡的声音，还有江南沉重的呼吸声，这是生命。

许招娣很想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她也想说，我喜欢你。

可是伴着耳鸣而来的，是江南跟冯可乐说的那句斩钉截铁否认的话。

百种情绪纠缠在心头，最终化为了一句话。

“江南，我们会一直是朋友吗。”

江南的头发被雨打湿，一缕一缕的贴在额头，看起来有点滑稽，正皱着眉忍着带着寒意的风，又想着要怎样安慰她，许招娣的这个问题有点突然，他脑子一时还没转过弯来。

“我们高中可以一直是朋友吗？”

许招娣见江南没有立马回应，忙改口。

如果我们之间也是这种阶段性的关系，那我希望能再晚一点结束。

“当然了！我们会一直是朋友的。”

江南说，表情严肃：“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无论我在不在现场，我都会相信你。”

他觉得这件事情很离谱，别的同学不了解许招娣就算了，怎么连齐光都相信了是许招娣推了宁馨儿这种结论。

他来这里的时间并不长，不敢说对每个人都了解，可就连他都知道，许招娣的性格胆小，甚至...是弱懦，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对自己好朋友下手。

“我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齐光会....”

江南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齐光不是相信了他们的话，他只是怨我没有拉住馨儿。”

自己喜欢的人受到伤害时，身边的人居然没有帮助到，齐光难以接受的是这一点。

“即使他们没有说出那些话，齐光还是会怨我的，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许招娣受伤，会比宁馨儿受伤好。”

“不是的，你受伤，疼痛是一样的，我不希望你受伤。”

江南郑重其事道：“我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任何事情都以自己为先，不要受伤。”

许招娣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悠长的隧道密不透风，压抑窒息总是压迫着身体，偶尔透过厚重的钢筋泥土传过来一点光，转眼就被黑暗吞噬。

这一刻，她仿佛看见了与前路衔接中的空隙，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中，有一片黑暗透进了无数光点，像她小时候看见的萤火虫，像天上的繁星。

这微弱的亮光，在她今后的人生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