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顺

一切看上去都很圆满。

假使沈岩廷不曾在沈梨珠面前唠叨的话。

打先,沈岩廷连夜审问那纵火贼人,审问出,这贼人,是沈府一下人,平日担水劈柴,现又一口咬死,是因看不惯沈梨珠娇横挥霍,这才怀恨在心。

逮着这点,沈梨珠被数落许久。

好在没说多久,下人匆匆来唤阿耶,阿耶交代过一句莫要乱跑便离开了。

这事告一段落,沈梨珠还能宽慰自己,至少,沈珩还会去湖州。

沈梨珠看了眼大亮的天色,若不出意外,沈珩此刻,已经在去渡头的路上了。

心中巨石落地,沈梨珠想起那哑奴,便想去医馆瞧瞧,听去过医馆的下人说,哑奴还待在医馆养病,未曾离开。

虽说她也救过哑奴,虽说梦里他是沈珩的人,但一码归一码,昨夜若非哑奴出现,现在,她不是死,就是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从小阿翁教她,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而且,那日就算没有她,哑奴日后也会过得很好。

于情于理,她都应当亲自答谢。

这医馆,从前是在沈梨珠阿翁帮助下办起来的,沈梨珠年幼时身子孱弱,生病时,也多是张大夫给她看病,是以与张大夫也还算熟稔。

“娘子今日怎来了?这回,是为你阿兄来,还是为你阿娘来?”医馆里,张大夫见沈梨珠来,忙放下手中草药,笑眯眯道。

沈梨珠从前也时常会往医馆跑。

不过是为了沈珩的头疾,亦或者是为了张氏的腿疾。

沈梨珠进屋就往医馆里那几张小榻望去。

那小榻,是专供人休息的,若有人受了伤,可在小榻上医治,现在小榻上有几人正坐着,却不见哑奴身影。

沈梨珠连忙问张大夫:“上回我送来的那人呢?”

听她问起哑奴,张大夫摇头说道:“今早便出去了,一直不曾回来。”

沈梨珠点头:“他的伤如何了?”

张大夫神色变了变:“娘子将人送来那日,我便给他诊了脉、看了伤。这人也真是怪,身上旧伤未愈又有新伤,还被人喂了软筋散。哪想不过一二日,便下床走动。”

竟是这样,他才被人锁住手脚,无力反抗。这便说得通了,定是知哑奴一身功夫,怕哑奴逃走,才会给他喂了软筋散。

张大夫已从侍卫那得知少年是沈梨珠自街头带回的,他不免关切地道:“娘子可得小心,这人一瞧便是在外结仇惹事的。而且,他每日清早离开医馆,直到深夜才敲门回来。”

沈梨珠安抚张大夫道:“张叔放心,他不会是坏人。”

那哑奴,兴许也有自己的事要做,至于是什么事,与沈梨珠无关,只需知道,哑奴没有坏心便好。

然张大夫的担忧不三言两语就能打消的,况,他所担心的,不止是那少年的秉性,他压低声音:“娘子,他满身是伤,脖子上还被人烙上‘奴’字,就算他不坏,仇家,定也不少。我担心,娘子救了他,被他的仇家记恨。”

救人是一时脑热,沈梨珠哪考虑到这样多?

况且她还有侍卫。

沈梨珠一顿。

想到昨夜一群侍卫连个壮汉都抓不住。

沈梨珠懵了懵,难免有一点心慌。

只是救都已经救了,再想这些,为免太晚,她道:“张叔只管将最好的药材都给他用上,钱算我账上,我日后来结。”

张大夫无奈地乜她好几眼:“你这孩子!怎不听劝?!”

沈梨珠最后朝张大夫笑笑道:“等他回来,张叔便问问他,可有什么事是我帮得上忙的,告诉他,若我能帮,定会尽力帮他。”

离开医馆,沈梨珠就将什么仇家不仇家的事忘到脑后。

先去买花糕,见天好,再去买来风筝,听人说书坊来了新话本,沈梨珠又带着下人去书坊打包,遇见说书人,还听了会儿书。

说书先生尤爱说长安城的事,沈梨珠听先生说起先太子,不过沈梨珠不爱听打打杀杀,她专爱去听先太子那些缠绵悱恻的情情爱爱。

总之,沈梨珠眉欢眼笑,高兴得想落泪,好多日,都不曾像今日这样,连街头朝她汪汪叫的恶狗都觉着顺眼。

——

等到天黑,沈梨珠玩累了才回的府。

其实阿耶一向都是要她赶在天黑前回府,不过张氏也说过,她可玩个尽兴再回府。

她自是不听她阿耶的。

而且她九回晚归,阿耶未必能发现一回。

这回,想必阿耶也不会发现。

然而今日回府,却觉着府中气氛很古怪,下人瞧见她,脑袋低低压下,大气不敢出。

难不成,阿耶发现她晚归……还为此发怒?

刚踏进云栖苑,下人就道:“娘子,阿郎叫你去书房。”

只是下人神色比沈梨珠想得更要凝重,就像是沈岩廷曾雷霆大怒。沈梨珠觉着,只是晚归,阿耶不会这样生气。

到这时,沈梨珠忽的想起,阿耶离开前,曾要她莫出府。

沈梨珠眼皮狠跳了跳,往云栖苑内走,

才走一步,下人便拦在她身前,大有她不去,就不让路的架势。

沈梨珠只得硬着头皮去了主院。

周伯在主院外等她,一见她就说:“娘子总算回府了。”

沈梨珠不解。

周伯和蔼叮嘱,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也无妨,娘子将今日出府之因向阿郎解释清楚,阿郎也不会多气。”

一路,周伯将来龙去脉与她说了个清楚。

原是沈岩廷下午去了趟云栖苑,发现沈梨珠不在,差点以为又有歹人潜入府中,一问方知,沈梨珠出了府。

况昨夜的事,恐怕并非不喜梨珠这样简单。

梨珠虽说娇纵,却从不苛责下人,格外招人喜欢,府中,也只他嫌梨珠性子太娇。

沈岩廷为官多年,行事谨慎,猜测昨夜主谋另有其人,担心沈梨珠安危,便叫人出府去寻。

他的人没找到沈梨珠,反倒是沈珩,在书坊外找到沈梨珠。

猝不及防从周伯口中听到沈珩二字。

沈梨珠呼吸一窒:“沈珩不是,去湖州了么?”

周伯摇头:“阿郎要郎君不必去了。”

不必去了?

沈梨珠如鲠在喉,欲哭无泪。

那歹人都抓住了,也没有走水,为何沈珩还是留下了?

沈梨珠急着去问个清楚,原本还磨磨蹭蹭,现在连脚步都快了许多。

走到书房,周伯上前敲了敲紧闭的门:“阿郎,娘子来了。”

不多久,沈岩廷打开书房的门,走出来,一见沈梨珠,便寒着脸色:“今日,为何出府?”

沈岩廷脸拉得很长,目光如同锋利的刀芒。

沈梨珠面色比他更板正,一双眼睛瞪得浑圆,见着人就问:“为何不让沈珩去湖州了?”她声音也微微上扬,有点儿凶。

沈岩廷一愣,不曾想到她竟会先质问他,旋即道:“没大没小。”

方要再训斥几句,他忽的回头凝向书房,话又止住。

他解释道:“昨夜歹人,我恐他并非主谋,这事还需得多加费心,沈珩留下,府中多个照应。”

“可、可……”沈梨珠不明白,阿耶不是,恨不得她离沈珩越远越好么?怎会安心让沈珩留下。

沈岩廷知她心中所想,打断道:“沈珩心思细腻,此事交给他,再合适不过。”

沈岩廷有他的考量,这是其一,其二则是,近日,他观梨珠对沈珩避之不及,换作往常,得知沈珩去湖州,她定会阻止,然她没有。去云栖苑看诊的大夫,早几日就与他说,梨珠已并无大碍,而昨夜,沈珩的送行宴,她仍以尚未病愈为借口继续待在云栖苑。

他确实不喜沈珩靠近女儿,然不可否认,沈珩,大有可为。

要沈珩去湖州,是怕女儿继续缠着沈珩不知轻重地胡来,现下没有这般顾虑,沈珩,去与不去,都无妨。

依他看,沈珩不去湖州了,梨珠倒是顾虑良多。

虽不知女儿为何忽然这般待沈珩,但他也并未感到奇怪。沈梨珠年幼时就是如此,今日还喜欢的东西,兴许到了明日后日,就讨厌到要扔掉了。

沈梨珠张张嘴,还要说些什么。

沈岩廷却不欲再多说,只对沈梨珠道:“罢了,这几日,少再出府。你早些回去歇着。”

而书房里,沈岩廷叫来沈珩议事,沈梨珠来了,便要沈珩暂时先作等待。

沈珩站在窗前,窗外声声字字落入耳中,脊背一寸一寸,僵硬到好似没有知觉。

这些时日,他难免会想。

沈梨珠为何怕他。

犹记雷雨夜,她从噩梦中惊醒,再看向他时,眸光惊惧,如同面对的,是一个十恶不赦、要将人吞吃入腹的凶兽……

像怕一个猛兽般的怕他。

沈珩不会忘,他见沈梨珠的第一面,她便红着黑眸,泪珠子挂在眼尾,楚楚可怜,要落不落。

大夫说,他若熬不过那日,会死。她哭得更凶了。

他那时意识朦胧,也不知少女是谁,更不知他是谁。

只知泪水一滴滴落在他胸口,滚烫、炙热,她在为他而哭。

后来他伤快好了,见得更多的,不再是少女的泪,而是少女弯弯的笑眼。

分明没有过往记忆,他却时常想,这一定是他见过,最动人的一双眼睛。

从她口中,他知道,他是沈家养子,叫沈珩。

她每日来找他,给他说有怎样的稀奇事,问他新买的衣裳好不好看。她带他上街,带他走遍沈府所有地方。

沈岩廷让他伤好离开沈家,也是沈梨珠阻止。

如今她怕他。

他也坦然接受这个事实,不再出现在她面前。

那夜府外遇见,凝见她不安的神色,他本不该下马。只是,少女下车,身旁连个搀扶的人都没有,平日最是娇气,若下了马车弄脏裙摆、或是不小心扭伤,恐要红着眼睛难过许久。或许是疼痛让思绪不再清晰,又或许是旁的细碎情绪,他仍是下了马。

果然,还是见到她防备的神色。

到如今,亲耳听见梨珠所言。

沈珩垂下眸,手指陷入掌心,却又在不知何时,那双手渐渐松开,露出深深的指痕。

心中的**忽而蓬勃生长,忽又鸦雀无声。

他敛下眸,睫毛在眼前洒下大片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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