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山匪穷凶恶极,是想直接杀了沈珩。
沈珩腹部受了伤,只是一袭黑衣,夜色又沉,远远的,叫人没法看清。
张大夫见他下马,忙提着医箱上前。
沈珩经人搀扶,沈梨珠才看清,他腹部的衣裳,深了一团,到现在,那团深色还在不断往周围蔓延。
沈梨珠说不出话。
从她身边经过时,沈珩低头,目光刹那交错。
只是一眼,他很快收回视线,沈梨珠也很快错开,只是即便别开目光,也没法忘怀。
沈珩着一眼中仿佛藏有许多情绪。
沈梨珠看不明白,却在想,他一定恨透她了。
假使是她,若她疼爱的人、或是她的心上人,要置她于死地,她活下来,定要与那人不死不休。
莫说是置她于死地那样重的,就算是稍微轻些的打她骂她,她都会如此。
而沈梨珠也无心再多想,沈岩廷目眦尽裂,将她带去了祠堂。
是祠堂。
从前沈岩廷再生气,也没有将她带去过祠堂。
在做出要让人假扮山匪绑架沈珩这个决定时,沈梨珠就已经做好准备,这事瞒不住,她一定会被阿耶训斥。
可、可她所想的,并非如今这样。
刘三站在一旁,与沈岩廷说了许多次:“那伙山匪,与娘子无关。娘子不过是想咱们去吓唬吓唬郎君……”
张氏也在,她惊诧地望向梨珠:“梨珠一向懂事,定不会做出这种事。”
沈岩廷皱眉道:“天色已晚,你先回房歇着,她做了错事,自有她承担。”
张氏还想说些什么,沈岩廷摆了摆手,周伯即刻走来:“夫人,请。”随着张氏离开,祠堂的门也一并关上。
鸦雀无声。
沈梨珠站在祠堂前,不远处,就是她阿翁的牌位。
她白着脸解释:“我没想害他。”
沈岩廷揉着眉心。
在山匪那,听见山匪口口声声,说是梨珠指使,甚至,山匪还拿出了沈梨珠的玉佩荷包。初时确实气急。
然方才听了刘三解释,他心中已有了断。沈梨珠是他女儿,虽说疏于照料,但他也知道,她断不会有那害人之心。
沈岩廷闭了闭眼,“我知你不想害他。”
他道:“只是有人,借你此次行事,浑水摸鱼,要栽赃于你。”
而且此人,对沈梨珠的计划很是了解。
沈岩廷猜测,此人早有加害沈珩之心,但他异常谨慎,不敢贸然出手,而此次梨珠故意找人假扮山匪吓唬沈珩,无疑给了那人可乘之机。
若沈珩死了,只需将所有事情,推到沈梨珠身上,污蔑她、要她百口莫辩,实在简单。
一是沈梨珠也确确实实找过一批人假装山匪。
二是这些时日,沈梨珠不愿与沈珩往来之事,整个沈府,人尽皆知。
就算有刘三愿意为沈梨珠辩解,恐怕相信她的人也少之又少。
着实是,一波未平,又起一波。
沈梨珠苍白着脸问他:“谁……”
沈岩廷摇头,他再没法严厉起来,大掌揉了揉少女的乌发:“莫怕,此事,阿耶会查个清楚。”
他问:“你要人假扮山匪之事,还有谁知?”
无端的,沈梨珠想起梦里,去太子府找她的沈岩廷,她想了想:“只合秋知道,可、可她在我身边多年,定不会是她!”
沈岩廷颔首,命人将站在门外的合秋叫来。
不过询问一番,合秋就如吓破胆了般,她不住摇头,哆嗦着半句话没说。无奈,只好等她缓和情绪。
沈岩廷又吩咐:“将云栖苑所有人,都盘问一遍。”
自然,沈梨珠今日所为,还是超出沈岩廷的原则范围,他问沈梨珠:“你又是为何转了性,这般对你阿兄?要人假扮山匪去吓唬你阿兄,又是何用意?”
沈梨珠迟疑地抬头凝了沈岩廷一眼。
沈岩廷:“是沈珩对你做了什么,还是你厌烦了他?”
“没有、没有。”沈梨珠摇头,“他没对我做过什么。”
沈梨珠低下头:“是我的问题。”
沈梨珠说:“是我想疏远他,是我不想他再靠近我。”
沈岩廷道:“要他疏远你,你已经达成目的了,沈珩搬去了书阁。”
沈梨珠抬头看他,眼中有些对沈珩的愧疚,不答反问:“阿耶,我是不是,差点害死沈珩?”
沈岩廷叹气,到底是何情况,他也还不曾过问,他赶到时,沈珩已经脱险。
他如实答复。
沈梨珠垂下眸,不知该不该叫沈岩廷多对沈珩好几分。从前不说,是因梦里,沈岩廷仕途顺畅,沈珩从未为难。
可现在,她应当算是与沈珩交恶了,从前阿耶又将沈珩扔去马场,她也不知沈珩日后会不会翻出旧账为难阿耶。
不、不是。
事情来龙去脉阿耶都知道了,他若告诉沈珩,沈珩还会记恨她么?
沈梨珠又收拾了情绪,要沈岩廷莫将来龙去脉告诉沈珩。
——
藏书阁太远,沈珩身上的伤,耽搁不得,便先将他带回了清溪院。
他伤势不算重,止住血,养几日伤就能大好。
远不及一年前被带回来时重,张大夫处理完伤口,在为沈珩包扎,他说道:“郎君是不知,娘子半夜敲门来医馆找我,急得脸色都白了。”
张大夫不知沈梨珠近来总爱躲着沈珩走,只是将他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了出来。
雾山听见了,狠狠瞪向张大夫。张大夫脾气好,没跟雾山见怪。
只沈珩道:“你先下去。”
张大夫笑呵呵:“娘子快急哭了,站在门前,眼巴巴张望。”
“真像她小时候,她阿翁每回带商船离开江州,她就站到家门口,眼巴巴忘。她年纪小的时候,哭起来,可怜得很。”
沈珩无疑是个极为出色的倾听者。
他微笑着倾听。
仿佛差点遭遇不测的人并非是他,仿佛他并未从山匪口中听到沈梨珠的名字。
张大夫说着,又问:“郎君疼不疼?若疼就告诉我。”
沈珩摇头。
张大夫抬头问:“郎君这段时日可还头疼?”
“好多了,只偶尔有些疼。”
算起来,张大夫已有许久不曾来给沈珩问诊,一时问了许多:“对了,郎君这段时日,可有记起些从前的事?”
沈珩微垂下眸,不再言语。
许是今日见到与曾经相似的画面,他想起些过往片段。
那些片段里,与今日一样,是被人追杀,只不过,片段之中,他的处境,比今日恶劣得多。
对于过往的记忆,他曾找寻过,只是无法想起与过去有关的只言片语。也听过马场下人口中的沈珩是何模样。
自然,他也并不强求。
张大夫仔细将沈珩腰腹处的布缠好说:“郎君可听说了?灵福寺,过几日要来个高僧,那高僧医术了得,郎君不若去高僧那里看看。”
沈珩颔首。
他此前略有听闻,“得了空,便会去灵福寺一趟。”
——
第二日天色大亮,沈梨珠就要人去打听了沈珩的伤势,不敢亲自去见沈珩,便要人以阿耶的名义送了几大盒补药过去。
昨夜的阿耶竟很好说话,答应了她的要求。
合秋还扣在阿耶那,合冬便被提了上来贴身服侍。
合冬去过清溪院,回来道:“娘子,我去时,郎君正在书房看书,身上的伤包扎过。但他面色不好,定然是疼的。”
夜里的事情没有声张,再者沈岩廷看得严,是以还不曾有沈梨珠买通山匪加害沈珩的谣言传出。
沈梨珠心中有愧。
她无意伤害沈珩,但她却被有心之人利用,让沈珩平白遭受这无妄之灾。
沈梨珠问:“药材他可都收了?”
合冬摇头:“不曾,郎君说,要娘子自己留着用。”
听到这里,沈梨珠既松了口气,心口又莫名有点发堵。
他连她送去的药材都不收。
想来,定不会再喜欢她。
沈梨珠点点头。
合冬比合秋木讷,但做事踏实。她不说的事,合冬也不会多问,不多久,合冬又忙着去收拾屋子了。
沈梨珠靠在躺椅上,阳光落在眼睫上,格外惹人困倦。
不知不觉,沈梨珠闭上眼,睡了过去。
她许多天都没再做过那场预知梦。
然今日,她又梦见了。
是在太子府。
她好像病了,靠在床榻上。
太医来过,说是她整日郁郁寡欢,所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她央求沈珩,要他放她出府。
他固执地将她箍在怀中,很用力,用力到,她分不清她是因病而无法呼吸,还是因为他紧紧箍着她的双手。
他好像流泪了,泪水一滴一滴,砸在她的脸颊上。
他终于问:“为什么要恨我。”
她模糊的视线里,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极其失态的沈珩,他眼中情绪近乎疯狂,贴着她的脖颈,一字一顿:
“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离我而去。”
“只是,你不能。”
“为什么,你也要离开……”
猛地,沈梨珠睁开眼,从躺椅上坐起。
她拍着心口。
脑中,却回荡着沈珩的话。
梦境,仿佛与当下交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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