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裹着炎热悄悄挤进了教室，电扇“呼呼”转着，同午后暖阳一起，将学生们催得昏昏欲睡。

楼云天最初没回话，他只是用那双淬了笑意的眼深深看了看林松照。

目光相接数秒后，楼云天从课本下方拉出方才林松照用做借口的英语试题册，指尖戳着其上空白的部分，语气毫无波澜：“林同学，这道题是一个逻辑题，答案就在题目里。”

“是吗，谢谢卢克老师。”林松照这次没有刻意闪避，丹青描摹般的凤眼直直回望，睫毛在眼下铺起一层浅浅的阴影，“但有时候题目会故意误导，怎样做才能避免落入出题人的陷阱呢？”

“那就只有用笨办法了。刷题千遍，其义自现。”楼云天不再装作弯腰讲题的样子，缓缓直起身。

“你们在说什么东西？那个男生死了，我们不用管吗？”杨青淼紧抓用来跟弟弟通信的项链，她焦急地打断了眼前两个年轻男人的哑谜，“刚才林……同学，你不是说当第一个死者的尸体被发现，这个所谓的游戏就开始了吗？难道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楼云天动作流畅地将一颗巧克力塞进在杨青淼的外套口袋里，余光却扫向后三排的同学：“静观其变，着急的人自然会带着我们走到下一步。”

高中为了冲刺成绩，往往会将考试排名靠后的同学安排坐在后两排。

顺着楼云天的目光看去，能发现靠近后门处坐着一个短发齐耳，圆脸圆眼的女生。她正在悄悄看小说，又或者是电影，手机被藏在文具盒里，她一边享受着休闲时光，一边眼神左右翻飞，时刻检查着代课老师——楼云天的动静，机敏的样子活像一个灵动的年画娃娃。

杨青淼冲楼云天挤了挤眼，暗示道：“你是说她？”

楼云天摇摇头，伸出一根手指又在杨青淼课本上点了点，精准点出两个单词“desk”和“boy”。

他的动作幅度很小，看起来就像是真的在辅导作业一样，周围的同学始终如常，似乎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杨青淼愣了下神，没懂楼云天是个什么意思，虽然名义上是个外教了，但毕竟是假冒的，难不成还真趁机拽起英文来了？

林松照没等少女有更多的反应，旋即轻咳一声，左手在桌下握拳，仅竖起拇指朝窗外的方向晃了晃，接着又用手势比出数字六。

他全程都在桌下单手操作，一个“六”字看得杨青淼云里雾里，但不等她有任何反应，身旁的假老外却一脸严肃地冲林松照微微点头，似乎是肯定了对方的猜测。

他们明明从未见过，但楼云天却仿佛同这个神秘的男人有着诡异的心灵感应，他几乎是在对方动作后的瞬间就明白了林松照的意思，他在问他：“你说的就是那个同桌男生吧？”

林松照的左手拇指朝窗外晃了两下，代表倒数第二排从左侧数起，“六”则是数字，清楚地指向倒数第二排左起第六名同学——圆脸女孩的同桌男生。

楼云天将杨青淼往窗边再挤了挤，硬生生挤进了成为同桌的两人中间。杨青淼一脸茫然地跟他大眼瞪小眼，疑惑地问了句：“你要坐这，那我让你？”

“不必了，我们三个人一起把‘作业’做好比什么都重要。”楼云天冲她咧开一口大白牙。

“容我提醒，你现在是老师。”杨青淼压低声音。

林松照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们龇牙咧嘴挤眉弄眼，半晌，他提笔在纯白的练习册上画了一个红色的大圈，活似一个鸭蛋。

“你这是什么阵仗？”楼云天拿起一只黑笔，往红圈里添了一个穿着“裙子”的光头小人，“师父可千万不要出了这个圈呀。”

“扑哧”杨青淼没忍住，不禁笑出了声，而这立刻引来了丹凤眼的威胁凝视。

林松照这个少言寡语的工作狂或许是没见过在副本里还能耍宝开玩笑的，更别提眼前这俩，一个活宝不够，还要再来一个捧哏的合起伙丢人显眼，他整个人微不可察地僵硬了片刻，继而又十分迅速地放松了下来。

他不认为楼云天会平白做出这么没大脑的行为。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在一个自己根本不了解的环境中，最有效安全的方式从来都是融入其中，放在这里即是表现得自然一点，完全成为一个学生，又或者是兼职的大学生。

很明显楼云天采取了后者，一个刚毕业的，为了旅游攒钱而成为老师的年轻西方男生。

这样不仅可以安抚杨青淼紧张的情绪，让她不至于因为过于僵硬而被潜在的其他不知敌友的玩家和主要NPC发现，还可以让他自己表现得像一个真正的，充满活力的试图融入学生群体，时不时忘记自己老师身份的大学毕业生。

同时，他还在用这个简笔画小人提醒着林松照，周遭皆虎狼。他们依了宁鸣声之托要保护好杨青淼，就不能出什么差错。

林松照在纸上围着楼云天的简笔画小人又画了一个更紧凑的小圈。

“你这圈也太小了，师父，咱们总还得出门化缘吧？再不济也得去方便不是？”楼云天笑了笑，又在两个圈中间，距离小人不远处添了两个实心圆，黑色圆珠笔在纸上摩挲着，很快就将原本印满阅读题的试题册给画得面目全非。

每个座椅靠背后方都贴着校规，林松照将自己正坐着的板凳转了个圈，让楼云天可以完整看清校规内容，其中“下课预备铃响前必须回到教室”这点格外醒目。

他冲楼云天摇了摇头：“老师更不该迟到了。”

“咱们学生这么多，每层楼男女厕所都是够用的，不至于会迟到。”楼云天说着话锋一转，“就是不知道食堂味道如何，如果不好吃岂不是只能点外卖？”

林松照指着下一条，刚准备解释，就听他的前桌平白插了句嘴：“卢克老师，你别说了，我们学生都没办法点外卖，光听你说我就馋死了。”

楼云天眉头一挑，和林松照对视一眼，回说：“同学，原来你一直在听我们讨论呀，怎么不直接加入聊天群呢？”

前桌小心翼翼转过身来，细长的眉毛配着妩媚的眼，却偏偏长着一张四方的脸，加上倒长不短的天然卷挂了满头，这位同学活生生长成了个雌雄难辨的模样。

“哟，发型挺个性，这是在扮演耶稣基督还是马可波罗？”楼云天调侃道，“要我说还得是千里耳，上课听墙角的功夫到家了。同学你别这眼神看我，我也没怪你不是？你现在知道我是谁，我还不知道你呢，怎么着，不自我介绍一下吗？”

“我……我叫柳薇乐，老师你可以叫我Violet。”

合着还是个小姑娘。楼云天心想，还好自己没提前假定人的性别闹笑话。

他笑眯眯的看着柳薇乐，对方本就凌乱的自然卷更是在对老师本能的恐惧中随着身体微微发抖。

“老师我真的，不是故意偷听的……而且，而且我没听懂你们在说什么，就只听到你们说点外卖了。我好久没吃外卖了，好想吃……”小姑娘的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楼云天乐了，他先是扫了一眼依旧面无表情的林松照，若无其事将其向另一侧挤开了一点，自己占领林松照原本的位置跟小姑娘面对面：“这边外卖这么难点你还要吃，食堂得多难吃啊？真是可怜，老师请你吃外卖好不好？”

“啊！真的吗？但是……”柳薇乐眨巴眨巴眼睛，满含期待地看着楼云天，“但是这是违反校规的。”

“是老师不能给学生分发食物吗？”

“不，这没有被记录在校规里。”

“那为什么不能呢？”楼云天冲杨青淼递了个眼神，随即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块包装完整的巧克力，放到柳薇乐手心，“呐，尝尝这个怎么样？”

杨青淼接到楼云天给的信号，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林松照，很明显这个人还处在放松状态，游刃有余，那至少说明这个柳薇乐没有什么很严重的威胁。她听弟弟说了，他们单位是有检测手段来预测副本里人事物的危险度的。

她相信就算林松照再冷漠也不会拿他们两个公民的命随便开玩笑。

杨青淼能想到的楼云天自然早就预想到了，这个眼神递过去也是为了看林松照的反应，毕竟一个不知底细深浅的队友，往往比未知的对手更令人无法安心。

幸运的是，林松照堪称表里如一，在没有任何生命危险的情况下，他果真如梦管局规定中那般行事，将行动权全权交给了楼云天，无论他在这做什么都没有被打断或者质疑。

他果然如他自己所言，只是个辅助人员，需要真正通关“副本”的，还是楼杨二人。

那么这里究竟是怎么选择被卷入的“玩家”的呢？真是令人费解。楼云天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柳薇乐见他当真，也就没有客气，三下五除二去掉包装纸将巧克力塞进嘴里，还不忘给楼云天道谢。

楼云天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开始跟她打听起那个第一个死去的同学来。

但还没等他开口问细节，柳薇乐就爆发出激烈的反应，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大声叫骂着还无人知晓他已经死去的男生，话里话外都是对方的成绩拖了班级后腿，并且其貌不扬，导致任何需要全班齐聚的场合他们班都成了丢人的那一个。

这一段讲楼云天看得哭笑不得，为了不让柳薇乐动静太大引来不该来的东西，或者是惊扰到了已经死去少顷的男生，他立刻装作是口误的样子，将话题带到了之前觉察不对劲的，有一个圆眼同桌的眼镜男生身上。“

圆脸女生的同桌就是这个过分瘦削的黑框眼镜男。他的眼镜占了大半张脸，因为度数很高，透过堪比哈哈镜的镜片看过去，他的眼睛显得格外小。

枯黄的头发紧贴着头皮，发丝拧成泛着油光的几缕。

极薄的皮肤上嵌满了青蓝色血管，青筋绽满了全身，不留一丝缝隙给脂肪和肌肉，只剩苍白的皮紧紧包裹着肉眼可见的骨。仿佛是将实验室里的骷髅架子套了层皮，堂而皇之放在教室里装成学生，就连永不见天日的吸血鬼都比他更多几分生气儿。

眼镜男一直在认真刷题，不停地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就连楼云天刚踏进教室时做自我介绍，并带来了一个转学生都激不起他半点兴趣，仅仅是略微抬头看了一眼，便意兴阑珊地继续写起了作业。

事实上绝大部分男生的反应都是如此，但眼镜男这种极致的漠视却带着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楼云天很熟悉这种感觉，就像是他的高中同学期待着父亲承诺的生日家庭聚会，却因父亲的工作变动而再次取消，次数多了后，这位同学就从最初每次生日前的兴致勃勃，到最后的无论父亲是否遵守诺言都与他无关，漠然以对。

这种淡漠在很多被课业和家庭折磨的中学生脸上都出现过，但类似眼镜男的却不太常见。

他的眼神里明显带着种见惯了生死，因为绝望，所以不抱有任何期待的冷漠，更准确地说是类似于战争时麻木的士兵，没有权利做出任何决定，就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权掌控。

“他，就是个死宅。”

这么怪异的人，竟然只得到了柳薇乐一句话评价，奇怪的感觉到达极致，楼云天想要继续询问下去，却突然被林松照阻拦。

林松照摇摇头，单手捏着项链上的淡蓝瓷片，内部“联网”的构造使已经脱离魇境在外驻守辅助的宁鸣声可以对里面的情况进行全盘把控，也能及时联系。

只见林松照手里的项链闪着微光，配合着午后阳光并不明显，这也是为什么楼云天忽略了自己脖子上的项链。

“卢克老师，你坐在这太久了，把凳子还给我。”杨青淼拽了一把林松照，口型却在说，“别刺激她。”

楼云天看见三人手里的项链都发着淡蓝色的光，心说多半是宁鸣声发现了什么，来不及语音沟通，只好紧急通知。

他深深看了眼柳薇乐，发现对方就跟触碰到关键词的机器人一样就着上一个问题不放，嘴里还碎碎念着各种形式的针对已死男生的咒骂。

楼云天思来想去还是偃旗息鼓，决定放弃从前桌处突破，准备重新找线索了。

“这怎么说？”楼云天问道。

杨青淼摇摇头：“你说的，顺其自然。”

“怎么还学会甩锅了。”楼云天笑了笑，顺手又给柳薇乐递过去一个巧克力，对方瞬间如同被修复好的程序，恢复了平静。

抱歉隔了好久才更，实在是忙的找不到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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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