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阴冷,夜里风大。语泱衣衫单薄,身体有些冷,只得右手提灯笼,左手抱着另一边手臂,上下搓磨,多少让自己产生暖和些的幻想。
一路上,她虽有灯笼照明,但光实在微弱,低头只能勉强看清脚边的路。循着记忆踏过石桥后,几道剑光忽闪而过,再往前走却望不见其间人影。
“怎么找不着人,他到底跑去什么地方练剑?”语泱走得腿脚酸痛,忍不住自言自语。她弯腰揉了揉膝盖和小腿后,继续前往山林深处。
行走间,忽闻一声细长的嚎叫,似猫似狼,不完全同于凡间动物。
语泱心惊胆战地握紧灯笼提手,她猛然记起方遥叮嘱过的话:叶娡师姐饲养的一只三眼妖猫会伤人,它夜间常在石桥、池塘附近出没,天黑后所有女弟子切莫独行离开北院楼舍。
不过这三眼妖猫,谁也没见过。夜深时,女弟子们要么在楼舍休息,要么在学堂挑灯苦读,没有人会跑到石桥和池塘附近。久而久之,方遥的话便被大家抛之脑后。
入门一月有余,语泱第一次深夜出行。她急于寻找一个合适的契机与池庆言交谈,竟忘了避开这么危险的地方。
她回头望了眼身后。
石桥已离得很远了,却有阴森之感。
附近草丛里时不时传出小动物窜动的声音,语泱紧张得四处观望,快步离开之时,一道疾速而凌厉的剑光刺来,瞬间切断灯笼提手,迸发的剑气震得她摔倒在地。
“什么人在那里!”
暗夜之中,少年持剑而立。
语泱认得池庆言的声音,此刻心中不安消散许多。她顾不上捡灯笼,慌忙站起来,生怕被他误伤而急着解释道:“是我!我是罗语泱!”
池庆言一路追着妖猫来到此地,早听到有人脚踩树枝的动静,那时不知是谁,现在见来人是她,心中更气,问道:“深更半夜,你不好好休息,鬼鬼祟祟来这里干什么?”
夜间漆黑,四下无人。他发觉罗语泱这人胆子倒挺大,敢独自一人深夜入林,难道不怕遇上妖物?
此时,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我是来找你道歉的。”语泱从他语气中感受到蓄势待发的怒意,低声道:“云压山的事,我还想跟你解释。”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池庆言利索收了剑,转身向后,迈步而行。
“你去哪?”语泱隐约见他身影离去,提醒道:“石桥附近有妖猫出没,很危险。”
池庆言头也不回道:“干你何事。”
“别走啊,我好不容易找到你。”语泱焦急地喊了一声,眼前那人全然不予理会,自顾自往石桥方向走去。
她匆忙捡起灯笼,小跑追上池庆言的脚步,喘着气道:“白日里陆师兄太热情了,我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与你单独说话。”
池庆言道:“谁要与你废话,离我远点。”
语泱问:“你要怎样才能消气?”
虽未明说,但池庆言清楚她所指之事,冷声道:“这种事情不值得我生气。”
语泱还未接话,池庆言又愤然道:“真心帮你的人,你反而加以利用,你这么做迟早会遭报应。”
他果然耿耿于怀。
“我知道错了,我现在不是来找你道歉么。池庆言,你是斩妖除魔的大善人,别与我这小女子一般见识。”语泱道,“将来有机会,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报答?”他好似在认真思考,最后说出那句熟悉的话:“离我远点。”
“可是我们明天要一起进入秘境啊。”语泱迟疑道,“难不成你想让我放弃进入秘境的机会?”
池庆言愣了愣,他正要说不是。
话未说出口,罗语泱便道:“不可能。”
“我日夜勤学苦练,才得到一个进入秘境的名额,绝不可能放弃。当然,你的恩情我也不会忘。”
池庆言气道:“我不奢望你报恩,烦请你以后注意分寸,有道绕道,别来气我。”
身后之人紧跟他的步伐,并无离开的意思。
池庆言怕她纠缠,转而道:“你知不知道,我们二人半夜三更出现在这里,若是被人瞧见了,会传成什么样?回去吧,就当我们不认识。”
“之前的事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倘若你口口声声强调报恩只是为了避免与我结怨,那我可以保证,绝不会因此事报复你。但……”他略有停顿,道:“你若敢继续纠缠,像今夜一样偷偷摸摸跟到这里来,休怪我不客气了。”
一句话说穿语泱的心思。
她确实怕得罪池庆言。同屋的女弟子们闲聊时,有人说过玄洲浮城世家乃是以池家为首,他们势力庞大,在十二洲各地均有人脉。普通家族得罪不起池门中人,更别说出生凡界的自己。
她在云压山的所作所为,已惹得池庆言不快。哪怕池庆言本人不计较小事,追随池家的小喽啰们也会替他出气。所以无论如何,必须在明面上与池庆言保持友善的关系。
除此之外,语泱心底还有些愧疚,她真心实意地想要报答池庆言的救命之恩。
“我知道你为人正直,看不惯我的手段。”语泱先夸他一顿,接着委屈道:“但我有我的苦衷。”
池庆言缓缓停下脚步。
语泱颤声道:“从金城民区到云压山的路上发生了很多事,同行人的关系并非像表面上那般友好。他们一个个心怀鬼胎,争夺食物,甚至谋害竞争对手。”
听到此处,池庆言打断她:“这不是你自己干的好事么?”
语泱不服道:“是他们先那么做,我以牙还牙罢了。”
“那些人离开云压山后不知去往何处,现下无人对证,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可我不会轻易相信。”池庆言冷静道,“我亲身经历,所以知道真正不怀好意的人是你,妄图谋害竞争对手的人也是你。”
语泱没有丝毫悔意,理直气壮道:“说到竞争对手,你比他们强多了,我为什么害他们不害你?反正我没有错,谁害我我就害谁,有来有往,理所应当。”
她停顿了会儿,轻声道:“我唯一做错的事,就是欺骗了你。”
最后一句话,让池庆言有些动摇。
他心中曾感到难堪。修行多年,自己一直坚守除魔卫道、锄强扶弱的初心,故而救下被妖鹤抛入河中的罗语泱,放过尚在炼气期的傅音璇。可笑的是,罗语泱欺骗他,傅音璇偷袭他。
池庆言不禁怀疑自己的初心是否正确,他所做的一切在别人眼里或许是多管闲事,极为愚蠢。
可今夜,罗语泱冒着生命危险来找他。
众所周知,北院是新入门弟子的居住地,云鎏宗的师长们在这里为所欲为,饲养妖物不是什么稀罕事。倘若妖物误伤无名弟子,他们也能悄无声息掩盖过去。
比起暗藏坏心思的罗语泱,池庆言更加厌恶云鎏宗那群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师长们,他们枉为修士。
他心道,或许罗语泱只是一时心生恶念。害人未遂,尚可挽救,日后若有良师教导,她定能改过自新。
何况,谁都不知道罗语泱和那些同伴之间发生过什么,就这么定罪于她,属实不妥。理清思绪后,池庆言问道:“你倒说说,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使得你们如此相残。”
语泱差点以为自己出现错觉,明明不是好话,她却从少年的语气中感受到缓和之意,于是娓娓道来:“我原在金城绿水镇为一户人家采摘果子,后来镇上起水灾,山里许多果树淹死了,农民耕作的田地也出现不少问题。总之,粮食越来越少,我猜想绿水镇发生饥荒是迟早的事,毕竟它虽在金城,却靠近寸草不生的青城。”
“我带着我的朋友傅音璇离开绿水镇,路上遇见一群求仙问道的青年,他们说云压山是仙人招收弟子的地方,只要通过仙门试炼就能进入云鎏宗。”
池庆言记得初见罗语泱时,她便提过青城饥荒严重,甚至波及到金城的边缘小镇。原来是绿水镇。
他认真听着,问道:“他们为何允许外人加入?”
语泱反问:“你没看过《妖鬼异志》的低阶食物论?云压山外有些修为低下的妖物和鬼怪以凡人为食,它们没有本事捕捉三人以上的数量。”
池庆言身体一僵,不可置信道:“还未到达云压山之前,他们到处结伴,只不过是把同伴当做未来献给妖鬼的食物。食物越多,自己逃生的可能性越大?”
他幼时读过《妖鬼异志》,目的是了解世间妖物和鬼怪的特性。像这种修为低下的物种,往往不被修士重视,但却是凡人最恐惧的东西之一。
“是的,否则我和傅音璇这样的弱女子怎么能加入他们的队伍?”
语泱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最可恶的是,那群青年中,有人想欺负我……”
池庆言不敢再问任何问题。
他几乎能够推断出这番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心中无比自责,张了张口,竟不知所云,良久后低头道:“抱歉,我不该让你说起这些事。”
“与你无关,不必道歉!”语泱忙道,“我还要感谢你救过我一命呢。”
“再说了,他们已经得到惩罚,我没什么好在意的。”
池庆言似想到什么,无奈道:“惩治恶人有千万种方式,可万一他们真死了……”
“没有万一,事实是所有人都安然无恙。你别往自己身上揽责任,更别试图怪罪于我。”语泱平静地望着他所在的方向,“我对他们没有任何愧疚的心理,我只懊恼自己对你不诚实。”
池庆言愣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女子到底怎么回事,对待凡界同胞冷漠无情,每当池庆言准备谴责她时,她却又真情实意地表达对他的愧疚、懊悔之情。
弄得他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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