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三伏,骄阳似火,窗外的体感温度已然达到了四十度,烈日炙烤着大地。蝉鸣不息,教室里却悄然无声。
余延坐在窗边低着头专心研书,他的皮肤很白,五官格外优越挺拔,豆大的汗水从他利落的鬓角滑落,顺着清晰的下颌线滴到书本上,缓缓洇进纸页里。
天花板上的电风扇吱嘎吱嘎地转悠着,他十分安静地坐在那儿不为所动,解题的思路也丝毫未受影响。
不知过了多久,教室的前门被人粗鲁地撞开,紧接着就是一阵叮铃哐啷的声响,前排的桌椅被撞了个东倒西歪。
门外走进了几人,其中一人被推翻在地。
“真是个不要脸的,居然还敢偷人的东西?”一个埋怨的女声说道。
女生旁边的一矮个子男生也急忙附和:“就是,纪淳不跟你计较,不代表我们不跟你计较,你还当这是你称王称霸的三中呢?”
被推翻在地的吴越眼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他张了张嘴想辩解点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面前几人来势汹汹,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正当他选择忍气吞声时,教室前门突然走来一人,而那人的出现瞬间让他变了脸色,他甚至在看清来者脸的那一秒就立刻流露出无比嫌恶的表情,仿佛在看一只恶心的老鼠。
他率先骂道:“草拟吗的纪淳,你他妈就是个贱种!”
来者是个有点瘦的男生,他长得很漂亮,是很俊俏的那种类型,眉眼间有几分秀气,眼睛很黑很亮,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看着就很讨人喜欢;他整个人肤色极浅,白色的校服衬得他格外干净。
此人正是纪淳。
先前说话的那个女生吴莹莹,也是高二一班的班长,她转头看向纪淳的瞬间眼神明媚了几度,连忙凑上去安抚他:“别害怕,我们帮你主持公道。”
见状,吴越突然笑出了声,他扶着一旁的桌角站起身,意味深长地在两人之间轮番打量了几下,勾唇道:“biao子配狗,天长地久。”
话一刚落,不等众人反应,一道身影率先蹿出,将吴越生生踹倒撞翻了三排课桌,连带着碰歪了窗边余延的桌子。
惯性使然,余延手中的黑笔在练习卷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笔迹,有些扎眼。
他默然片刻,抬眸扫了眼自己脚旁几近不省人事的吴越,又抬头看向门口的一行人。踹人的是刚才跟在纪淳身后,皮肤有些黝黑的高个儿体委,郑秋池。
余延右手捏着笔,他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笔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在空气凝固的几秒后,他放下了笔站起身。
“过分了吧?”
少年清冷的嗓音在教室里响起,他在众人错愕的注视下将吴越扶了起来,然后毫不避讳地对上来纪淳的眼睛。
“你疯了吧余延?你平时不是从不管这些烂事的吗?”吴莹莹一脸诧异地问余延。
纪淳站在那群人中间,丝毫不胆怯地回视余延,他一言不发,只有那双眼睛仿佛要将余延活活盯穿。
这时,一阵穿堂风从两人之间轻轻拂过,吹散了些空气中的焦灼。
郑秋池纯属于那种直肠子的傻大个,他丝毫没察觉出有何不对劲的地方,率先打破了这份焦灼,他有些老好人的做派冲余延道:“延哥,你是不明事情真相,我也知道你向来不关心这些事地来龙去脉,那既然如此,这件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行么?”
余延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纪淳,什么都没说,转身护送吴越从教室后门离去。
望着余延离去的背影,纪淳的面部表情生生僵住了,没人注意到他紧绷的侧脸下是磨了又磨的后槽牙。他迅速调整了好表情,转头对众人说:“麻烦你们费心了,我看这事就算了吧,今天时间差不多了,大家都回家吧。”
待他说完,几人终于纷纷散去,临走前还安抚性的拍拍他的肩膀以示抚慰。
吴莹莹走到自己座位上收拾书包,她一边背起包一边对纪淳说:“唉,你就是太善良了。”
郑秋池也说:“是啊,吴越这种人就专门挑好人欺负。”
“没事。”纪淳露出善解人意的笑,温和地说。
“算了,不提这糟心事儿了,咱回家吧!嗐,话说咱这补课终于要结束了,明天就放暑假咯!”
“也就一个月不到的假也能叫暑假?”吴莹莹撇撇嘴。
“咱都准高二了,有的放就不错了。”郑秋池倒是对这个放假安排表示心满意足。
“纪淳你不走吗?”吴莹莹抬头看见纪淳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纪淳轻轻摇了摇头,对他们说:“我找老班有点事,等会儿去趟办公室,你们先走吧。”
两人走后,纪淳走到教室靠窗的那个位置,盯着那张桌子出神。
桌上只有一支笔和一份卷子,卷角处的两字是十分隽秀的笔迹,上面写着:余延。
他眉头紧锁,抬手摩挲着那两字,呼吸忽的急促了几分,眼底的情绪浊晦不明,努力压制住将卷子撕成碎片的冲动。
恶心。
真恶心。
都是一群虚伪的小人,平时也不见你挺身而出,这个时候装什么好人淌这趟浑水,你是什么东西你也配?像你这种有钱人家的好学生,你不愁吃穿住行,不愁万众瞩目,你竟还嫌不够,甚至还想贪婪地获取别人对你人格的赞许,你这个伪善的人渣你比我还恶心。
纪淳不理解,同样是被同学欺凌,凭什么余延对自己的遭遇视而不见,现在却站出来帮助一个曾经伤害过他的人。
良久,他终于撤回了手,转身去自己的座位上翻找出一份纸,然后走出教室。
办公室里,班主任陈声瞅着桌上那张无比眼熟的住宿申请表沉默良久,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抬头看向面前的纪淳,不厌其烦地解释道:“不是老师不同意你住宿,主要是学校有规定,倘若没有学生家长的许可,一律不允许学生自行办理住宿。”
纪淳不吭一声。
陈声没辙,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小淳啊,老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要是想住宿,我建议你会去跟你的母亲好好沟通一下,老师也是没办法的,毕竟你妈妈……”
“够了。”纪淳打断他,一把将桌上那份申请抽走,“我家里的事就不劳老师操心了,我自己回去处理。”
“哎——这孩子……”不等陈声说完,纪淳便果断扬长而去。
……
纪淳穿过绿叶成荫的香樟小道,拐入那条熟悉的偏僻巷子时,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临近夜晚偶有几阵风,却依旧难以抹去暑热。
他漫不经心地走着,额角的汗浸湿了前发,在距离那个小院还有十多米的某处转角停了下来。他半倚在有些陈旧破落的墙面上,从校裤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熟练地单手抽出一支点了火,叼在唇角。
暮色降临,他身后的那面是华灯初上的闹市,而另一面则是静谧安逸的深巷,人世间不同的烟火在那一刻始终无法交织,那香樟道便是那条无法横跨的鸿沟。
晚上七点四十,纪淳打开家里的第二扇门时,已经彻底确信何念姝今天又不在家。进了家门,他第一时间关好了门窗,打开了屋内的所有灯。
纪淳家是一户老旧的单家独院,实际住宅面积并不算大,是个普通的平房。何女士特别喜欢花,在不大的院子里养满了鸢尾,却因工作太忙无暇打理,导致它们齐刷刷死了一片。纪淳也从来不管这些花,但由于某天实在看不顺眼,一股脑把它们全都铲了去,如今院子里只徒留空空如也的花坛和几个破花盆,看起来好不凄凉。
晚餐纪淳随便打发了些,然后洗了个澡早早爬上了床,他打开手机看了下,发现几条来自何念姝的未读消息。
何念姝:淳,妈妈今天不回来了,晚饭自己弄点菜吃,少吃那些没有营养的。
何念姝:乖,等我明天回去给你弄鱼吃。
何念姝:你到家了吗?
纪淳抬头看了眼书桌上那桶吃了一半就不想吃的泡面,有些烦躁地将屏幕摁熄,翻身阖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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