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过午饭,蒋炅儿借了辉仔家的面包车,载着汪女士出发到大舅家。
昨晚下了一场雨,天气转阴,汪女士坐在车后座刷手机。
“你大舅说晚饭在外头吃。”汪女士说道,“说是你舅母提议的,免得又买菜又煮食,最后还要清洁,麻烦。”
抱怨的语气让蒋炅儿也郁闷了两分,“好笑,那些活是他们做吗?上一年也说到外头吃,结果两个舅几个表哥表姐拖家带口整整四五桌人,让我当冤大头结账。”
“一年就这一次半次,算了。”汪女士叹气说道。
蒋炅儿透过后视镜看了汪女士一样,“幸亏妈你不是扶兄魔,不然我得上街讨饭去。”
汪女士无奈笑笑,“想扶也没这个资本。”
“按照大舅母的套路,今年来的人恐怕更多。”蒋炅儿可太清楚这一大家子的人了,逮着她妈一个外嫁女的羊毛使劲薅,“我事先声明,今年饭钱均摊,他们要是不愿意,下一年我们自己去拜。”
一年一度新花样,蒋炅儿早已怨声载道,“每年清明和过年在舅家吃饭,菜我买饭我做,家务我干,现在到外头吃,还要我给钱,光是酒水就喝几大千,谁扛得住?”
“明明外公外婆每年都有股份分红,上年年末大舅他们村还分了钱,光是外公外婆股化前的份额,起码有五万块,这些钱去哪儿了?还不是被两家吸血鬼吞了。”
汪女士明白蒋炅儿话里的意思,低着头,“好了,别说了。”
蒋炅儿窝气。
很快到达目的地。
汪家大舅住在邻镇,与蒋家相距约一个小时的车程,只是蒋炅儿不喜欢这群亲戚,所以她和汪女士很少来,一年只有清明与春节回来两趟。
因小村修路,蒋炅儿绕了好一段路才找到停车的地方,走路去大舅家时,意外途经村里的冰玉堂古楼。
那是古楼的后门,小小的铁门紧闭着。记得以前,蒋炅儿常常随外婆在楼附近散步,只是那时的冰玉堂还没有翻修,不似现在这般崭新光鲜。
外婆去世后,她再也没有走过这段路了。
蒋炅儿看着眼前落拓的大字,脚步顿住了。
小时候只知道冰玉堂住的是不婚,或不与丈夫同居的自梳女,但从未真正了解,自梳女背后的意义。
如今长大,才懂得数百年前的女性在封建旧制的扼锢下,抗争出如此先进的思想、如此坚勇的灵魂,是多么艰难的事。
汪女士走在前头,没有发现蒋炅儿的异样。
天空飘来乌云,似乎又要下雨了。
蒋炅儿在阴云下跟上汪女士的脚步,快步走了。
来到大舅家,果然乌泱泱的一群人,蒋炅儿朝长辈们打了招呼,坐在角落刷手机。
她的表哥表姐比她大好几岁,且都早早结婚有小孩了,一客厅的孩子到处乱窜,追逐的、打闹的、争电视遥控器的,还有闹着要父母手机的,屋内一团嘈杂。
拜祭所需的用品由长辈们准备,好一会儿后,汪女士走过来,“炅,走吧,该出发了。”
蒋炅儿点头,率先出门,身后是她的表哥表姐,大舅舅母,还有一堆乌泱泱的人。
“阿炅买车了吧?”因表哥的车子坐不下,大舅母搭蒋炅儿的车,她提着一个轻飘飘的红袋子,问得直接。
“没有,借的面包车。”蒋炅儿接过汪女士手中两个沉甸甸的布袋,应。
“也该买了,每年都问人借车,又不是没有这个钱,面包车坐人能舒服吗?”
蒋炅儿听着大舅母略带嫌弃的语气,冷笑,“大舅母要是愿意资助,我肯定买。”
“你家还用得上我资助?你妈多的是钱,当年你爸也留了不少吧。”大舅母阴阳怪气,睨了身后的汪女士一眼。
“没有你家多,我外公外婆也留了不少。”蒋炅儿无视她的瞪眼,拉开后座车门,把手里两大袋子丢后车座上,“我借的面包车后面还装了货,大舅母要是嫌弃,可以坐表哥的车。”
“那我坐副驾驶位。”
大舅母一听赶紧绕到副驾驶位去,蒋炅儿怒气值登时上涌,一把拉上车门,直接按钥匙锁车。
“阿炅,你怎么回事,怎么锁车了?”大舅母拽了一下副驾驶门,发现打不开,大喊了一声。
“那是我妈的位置。”蒋炅儿不顾汪女士的劝阻,说道,“大舅母,您可以坐表哥表姐的车,也可以坐我的后车座,但我先声明,这副驾驶位,您要是坐了,我就不开车,您选。”
“没大没小!谁教你这样对长辈说话?”大舅母眉头紧皱,那细长的三角眼眯起,扯动眼尾的老褶子,显得人戾气十足,骂完转头冲汪女士抱怨,“小妹姑,你也说说她啊。”
汪女士拽着蒋炅儿的衣袖,“炅,快打开车门,她是你大舅母,别这么没礼貌。”
“不开。”蒋炅儿不受这鸟气,学着大舅母的阴阳怪气,“大舅母您也是,这怪谁啊,表哥没本事买豪华七人座,您也不补贴一下,年末的时候拿了我外公外婆几万分红,您手里多的是钱吧。”
“蒋炅儿!”未等大舅母骂人,汪女士先怒了,一把夺走蒋炅儿手里的车钥匙,按下开锁键,又转头对大舅母客气道:“大嫂上车吧,小孩子不懂事。”
快三十岁的‘不懂事小孩子’在心里狠狠地啧了一声。
钥匙重新回到手上,是甩回来的,汪女士瞪了蒋炅儿一眼,无声骂了一句不懂事。
蒋炅儿满肚子冤屈气,只恨不得直接把车开回家。
一路开车到先人庙堂,车内气氛紧张压抑,只要大舅母开口说话,蒋炅儿就故意把车停在路边熄火不走,板沉着脸也不作声,不管怎么说怎么问硬是不搭理,等车内安静了,才发动车子。
试着两回后,大舅母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说话了。
只是下车后,大舅母的‘金嗓子’重出江湖,在众人面前痛斥蒋炅儿的行为没教养。
眼见在场的长辈、表哥表姐对自己露出不悦的神色,蒋炅儿决定把‘没教养’贯彻落实到底,满不在乎道,“那行,回程大舅母自己想办法吧,我这破烂车载不起您。”
说完直接走进庙堂。
汪女士骑虎难下,可拜祭父母要紧,索性也不管了,一同走进庙堂。
在场有长辈劝大舅母别和小辈计较,大舅母不依不饶,一直嚷嚷着让儿子去骂蒋炅儿几句。
“妈你差不多得了,现在什么场合?”表哥不耐烦,“有事不能回家说吗?让人看笑话。”
大舅母更窝气了,眼里迸出了怒火。
蒋炅儿脾气上来了,全程无视她,尊重是相互的,自己还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谁乐意受这种窝囊气,要吵要骂她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幸好拜祭的过程尚算和谐,内里再不和,明面也得敬畏死者,一群人假惺惺地完成了祭拜的流程。
回家时,为防止再吵闹,蒋炅儿的外甥女主动要求坐蒋炅儿的车。
汪女士当然说好,小姑娘懂事,坐的是后座,不抢姑婆的副驾驶位。
难得啊,这一大家子居然养出一位懂事的。
“表姨,外婆年纪大,你别和她计较。”外甥女是蒋炅儿表姐的大女儿,今年念初一了,在一群小孩中年龄最大,当姐姐。
“我没计较,犯不着。”蒋炅儿苦笑,真要计较,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她这位大舅母的奇葩事。
只是她不计较了,架不住有人使着劲给她放绊子。
晚上几家人一起到预订的酒楼吃饭,蒋炅儿一看酒楼名字,顿时咂舌,好家伙,这群混蛋可真舍得。
可看预订的桌数、餐点、菜单、酒水等,果然和预料的一样,鸿门宴。
汪家包了一个小厅,足足八大桌,蒋炅儿正疑惑就一小小家族,哪来这么多人,结果她表哥表姐的亲家亲戚、两位舅母的娘家亲戚,两位舅舅的朋友,全到了。
看着乌乌泱泱的满厅人,蒋炅儿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恭喜发财,看这阵仗,今晚起码过万结账。
她不动声色地刷着短视频,看似在玩手机,实则对坐在身旁的汪女士挑眉说悄悄话,“当敌人使出先斩后奏,阁下又该如何应对?”
汪阁下没作声,低下了头。
这顿饭蒋炅儿和汪女士食不知味,蒋炅儿看着一厅人吵吵闹闹地交杯敬酒,莫名厌烦。
晚上九点多,宴席进入尾声,酒楼工作人员走进厅房来,询问是否需要加餐。
大舅摇头,蒋炅儿盯着主桌,看到大舅母不知道朝服务员说了什么,服务员出去了。
这人铁定揣了什么坏心眼,蒋炅儿想了想,拿过汪女士的手机,马上解绑微信上的银行卡,又把余额上的大金额转到自己的微信号上。
收款,到账。一顿操作后,汪女士的微信账号只剩下两百元。
做完这些后,她悄悄放下了手机。
不多时,服务员再次进来,拿着刷卡机和账单,在大舅母的‘指路’下,来到蒋炅儿身边。
这骚操作简直离离原上谱,蒋炅儿在心里咒骂了一句。
服务员俯低身朝蒋炅儿说了些话,蒋炅儿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旁边汪女士的表情也格外难看。
“我们出去算。”蒋炅儿对服务员说道,起身走出厅房。
只是离开前,蒋炅儿看向汪女士,压低声,“妈,别忘了我今天对你说过的话。”
汪女士扫了四周的亲戚朋友一眼,又看着女儿跟随服务员出厅房,眉头紧拧。
这时大舅走过来,“三妹,你让年轻人去,年轻人孝敬老人是应该的。”
关上厅房门前,蒋炅儿清晰地听到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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