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缠的手总要分开,尽管她们有过最亲密的接触,但当拍照的小姐姐把手机还给向燊时,向燊仍旧茫然,是蒋炅儿帮她接过手机。
从一开始,她们的出场顺序便错了。
蓄谋已久的相识,不怀好意的相遇,她伪造一张虚假的入场券,哪怕换来资格,终究不磊落。
如此薄弱且亏心的关系,就像危机四伏的跳楼机,一下子升到了最高空,又猛地下坠,降到最低点。
现在一点点攀升,不知道最终停在哪个轨口。
“我来看看拍得好不好。”牵手成功的蒋炅儿没心没肺笑得灿烂,她可不承认自己的拍摄技术菜鸟渣。
“不都差不多嘛,也就比我拍得好一点。”蒋炅儿恬不知耻地抹杀路人小姐姐的功劳。
向燊不惯她,红着脸嗔,“对,就好亿点。”
起码不仅五官,景和人都是正常的,不糊不飞不死亡角度。
徒步很快开始了,领走的是当地有名的企业员工团,漫天的飘彩带,领走员不停地挥舞手中的红旗,在锣鼓喧哗声中踏出第一步。
阳光正好,天有微风,众人皆是朝气蓬勃的模样,向燊跟随大部队的步伐,与蒋炅儿一起走过起点台。
心腔隐含激动,抑制不住的抖擞昂扬,和这么多人一起参加户外运动,这种纯粹自在的心情,是向燊极少有的新鲜体验。
蒋炅儿也很是高兴,一路向向燊介绍乡镇沿路的风景,还不时翻出小零食来吃,向燊笑她是行走的野餐员。
“这个酥饼真好吃。”蒋炅儿嘴里塞得满满的,尽管是向燊准备的食物,但不耽误她嘴馋每种都尝了一遍,“这几个我没吃过,想不到味道这么好。”
“喜欢就吃吧,我准备了很多。”
前半段人人精力充沛,沿路并没有设太多吃食的摊档,几乎都是摆卖工艺品和玩小游戏的特色摊子,蒋炅儿和向燊边走边看,心思压根不在徒步上。
身旁的同行人换了一波又一波,蒋炅儿手上的小玩意也换了一个又一个,这不,她图新鲜又在摆弄一只小风筝,犹豫要不要买。
“别买了。”向燊服气了她的贪玩好乐,“你不是才买了吹泡泡的玩具枪吗?那一个已经够占包了,再买就放不下了。”
那循循善诱的语气,十足带娃到玩具店购物,时刻警惕熊孩子看中天价玩具而操碎了心的老母亲。
幸好蒋炅儿不是撒泼打滚的熊孩子,闻言乖乖听话,放下小风筝就走了。
还不忘吹嘘自己勤俭持家。
向燊恨不得拿泡泡枪‘鸡哔’她。
早上九点三十分出发,两人聊聊说说,慢慢地走,中途偶尔歇息或玩玩小游戏,快到午饭时间才拿到两个纪念打卡章。
向燊很享受集纪念章的过程,她看着手上的小册子,成就感涌上,但蒋炅儿关注点却在觅食上。
早上吃得不多,徒步又消耗了体力,现在蒋炅儿满脑子都是人类终究之问——等会儿吃什么。
“中午你想吃什么?”蒋炅儿记得附近有不少好吃的,问道。
这可把向燊难倒了,不饿的时候她就是名副其实的选择困难星人,“我吃什么都可以,你定。”
“那吃炒粉和粥,走路太累了,想吃软糯容易入口的。”蒋炅儿在吃的方面有着绝对的敏锐度,从不忸怩甚至达到了坚定的境界,“从这条巷子进去,拐个弯左转有家老字号大排档,他家的猪杂粥好吃,走吧。”
向燊赶紧跟上。
午饭时分,开在住宅楼下的老式大排档几乎坐满了人,两人点餐后挑了角落的小桌子坐下。
市井窄巷,烟火气盛盛,邻座的叔姨婶伯们操着一腔本地口音聊天,口中谈及的全是家常杂事。
蒋炅儿饭前传统仪式来一遍,‘啷’干净碗筷后放到向燊跟前。
向燊问她是怎么知道这家店,“店开在这种隐蔽小巷里,连车子也进不来,一般人很难发现吧。”
这可把蒋炅儿难倒了,她往店里头看了一眼,早忘了是老蒋还是周公带她来吃过,“我只记得这家店是周公他二叔公开的,开很多年了,现在二叔公退休,他儿子接手,做的都是街坊生意。”
听这一通绕,向燊默默傻眼,所以到底是来自何方的天涯亲戚?
“管他的,吃就是了!”蒋炅儿也理不清庞大的周家族系,振振有词作出总结,把向燊逗得抿嘴直笑。
不多时便上菜,猪杂粥软绵,炒米粉好吃,蒋炅儿还点了椒盐鸡翅和招牌烧排骨,向燊胃口大开,喝了两大碗粥。
吃饱喝足后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盯着空碗不住懊恼,她今天得胖五斤。
“能吃是福。”蒋炅儿啃着鸡翅安慰她,“肉嘟嘟最好看了。”
向燊没好气,你才肉嘟嘟,“不行,下午得认真走,不然我有罪恶感了。”
“吃好吃的东西只会有幸福感,肯定是你吃得不够多。”蒋炅儿作死诱惑道,“食在广州厨出凤城,咱这儿还是鱼米之乡呢,菜色花样多,每天给你吃不重样的,想吃鱼生吗?我知道有家店的鱼生很不错,今晚带你去吃。”
瞧这要命的诱惑,向燊愁眉苦脸,“本人现阶段的矛盾,是美食与身材难以共存的矛盾。”
这下轮到蒋炅儿哈哈笑了。
歇息了一个多小时又继续走,参加徒步的同路人基本走散,路上只有零星数位徒步者、工作人员和一些小摊档。
乡镇风光极美,其中有一段是沿江边的基围路,江岸青郁,风带潮意,温度逐渐升高的午后,微晒,不躁,热浪掠过江面,荡开圈圈闲惬的涟漪。
江中央偶有柴油小轮船开过,喷烟般的‘哱哱’船笛声有节奏地叫鸣,别样可爱。
乡间路,江上船,身旁人,一切恰正好。向燊鬓边的碎发被风吹乱,她抬手轻撩到耳后。
“以前我总是喊轮船叫‘哱哱船’。”
望着平静的江面,蒋炅儿聊起童时趣事,“凡是不懂的东西,我全用拟声词称呼它们。小时候过中秋,亲戚邻居会给我送小饮料,一排四五支,什么牌子口味都有。那时候不识字,不会念饮料的名字,我给它们赐名‘啜啜’。”
“???”
冷不丁听到这个诡异且美妙的新单词,向燊噗哧一下笑了,夸创词者,“要是今天的风再大点,你这个‘啜啜’就和‘猪猪’发一样的音了。”
蒋炅儿也笑了,“其实不像,只是我的口音重,所以听起来像。记得那时,我特意在幼儿班展示怎样发出这种‘啜啜’声,别提多威风了,就是靠这项绝招,把一群‘豆丁马仔’收归麾下。”
瞧这辈分地位,从小到大都拿捏得死死的,向燊忍着笑为威风的‘蒋大佬’点了个赞。
“现在长大了,没人送‘啜啜’了。”蒋炅儿语调中暗藏遗憾,“送的全是月饼和水果,可能大人们觉得,我家没小孩了,送了也没人喝,但他们不知道,我每年都眼巴巴等着他们送。”
“其实自己也有钱买,可不知道怎么的,总是觉得别人送的好。”
向燊看向她。
齐耳短发,浓眉下,蒋炅儿的眼睛黑亮有神,挺直的鼻梁显得侧脸线条清朗生动,一如高中时,让人移不开眼。
十二年过去了,除了晒黑了些,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连性子都是一如既往的大咧爽朗。
大咧爽朗的蒋炅儿正经了两秒又不正经了,伸了个懒腰说得漫不经心,“看来还是免费的最香。”
向燊抿了抿唇。
自然不是这个原因,向燊心里清楚,蒋炅儿心里也清楚。长大了,再也没有人把她们当成小孩子了,小到一瓶饮料,大到终生之事,都需要自己承担其中的责任。
哪怕心里住着一个同名同姓的小孩,但她早已见不得光。
“我能唱歌吗?”感伤短短一瞬,蒋炅儿突发奇想笑看着向燊,那模样振奋得像捡到了大金子,“我想唱歌!”
向燊没跟上她跳脱的思维,懵懂点头,“唱吧。”
面朝大江,蒋歌神深情款款开嗓献唱:“终于天与地\\需要独自往\\两手必需放\\但我不想放\\边哭泣边回望……”
一望无际的江面,脚下是古旧的石板路,十多年前发行的粤语歌算不上多经典,只是符合当下的心境。
更何况蒋炅儿五音不全,唱得特别难听。
喉咙像含了一沓磨砂纸,唱腔堪比魔音,硬生生嗷出了一种‘大事不妙’的危机感,所谓的唯美氛围感,与歌唱者统统不沾边。
向燊难以置信地拧起眉,这人是来破坏风景毁灭大自然吗?再唱下去,路过的狗都要张口吠一吠。
“停!停停停!”强忍着冲击向燊又往下听了两段,实在忍无可忍,为了社会和谐安定,她必须大义灭亲。
蒋炅儿表情夸张地扁起嘴,装无辜扮可怜。
可惜装也没用,蒋氏歌声过分下头,下头得让她瞬间打破白月光的滤镜,向燊正质疑自己多年的暗恋是否值得,甚至考虑不如趁机断个干净彻底,省事省力。
如果说岁月是把杀猪刀,那蒋炅儿的歌声便是斩情镖,一个回旋,所有情丝割得干干净净。
“很难听?”音律杀手苦脸巴巴。
向燊点头,毫不留情揭穿现实,“非常难听。”
居然加重语气,蒋炅儿伤心了,挽着向同学的手臂左右晃着,耍皮赖脸求安慰,“我伤心了。”
直白的伤心惹得向同学半秒破功,抿嘴忍笑,蒋炅儿眨巴眼睛继续伤心,“一千个伤心的理由,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受伤了,心如刀割,对你的爱越深就越来越心痛……”
“???”这人是唱上瘾了,绕着圈都能把歌名哼个遍。
眼前乡景淡恬,四月微风偷藏起江水乘起的蒸雾,带着末春的气息,轻抚在脸上,心如无痕的云,轻飘飘的。
向燊胸腔潮涨,任由蒋炅儿在自己身边嬉笑胡闹,直到听到她嘴上哼出:“只有你不知道,回头太难,总有一天等到你……”
蓦然一怔。
“只愿一生爱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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