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在黑暗中的眼睛还没适应强光，易如的金色竖瞳立即缩成一条细线。

“唔…”

眼睛疼，想流眼泪。

楚月卿掏出手帕，用两个指头夹着递给他。

“你受委屈了。”他声音有点闷，表情很不情愿。

“嗯，工作需要嘛，理解。”易如接下手帕，抹了把眼泪，“但这样不行，你得鞠躬道歉。”

易如觉得眼前人其实算得上斯文，对着这么一个痴缠不清的还能保持风度，反正换他他做不到。

楚月卿却站在原地没动，简直要用视线把易如少穿一个洞来。

“别闹，先上飞机。”

直升机静静等候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显然打算载上众人就要出发去追纳尔。

[你得闹，一哭二闹三上吊，保证他立马从。]

“我干不出来那种事。”易如咬牙切齿，“只要让他鞠躬道歉就算遵照剧情了，对吧？”

感受到易如的杀气，系统瑟缩一下：[是这样没错，你什么意思？]

易如抬眼看向楚月卿，对方狭长的丹凤眼即使面无表情时也自带一种轻蔑的气质，看的人平白一股无名火。

“如果我有不在场证明，你就道歉？”

楚月卿嘴角绷紧：“有为什么不早说？”

“嗯。”易如压低声音：“我那天就在我们家二楼浴室外面看——”

说到这个，楚月卿眼神更危险几分，“够了。”

倘若易如此时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楚月卿的耳尖在泛红。

他还是个怕看的。

但易如满心都是过剧情，只想赶紧让楚月卿就范。

“万一我是殖体，你都人头落地了，警惕性不行啊。”

“你！”楚月卿压住喉咙里的咒骂，一时词穷。

[滴滴，检测到主角心率130，可惜不是心率判定类剧情。]

“易如，你有种。”楚月卿的视线扫过周遭，一圈异控局干员纷纷移开视线。

有的看天，有的望地，仿佛站在中间这俩人不是在谈公务，而是别的什么看了要长针眼的。

楚月卿的拳头攥紧了又放开，终于恶狠狠开口，每说一个字，眼里的怒火就灼亮一分。

“对于异控局的疏忽与草率，我愿意负全部责任。”

楚月卿后退两步，突然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双手递上道歉公函。

在场的人都悚然把视线聚焦在楚月卿和易如身上。

异控局的随行人员中立即有人吓出一声惊呼，然后被同僚眼疾手快地捂嘴。

楚月卿居然会道歉，而且是鞠躬道歉？

围观的人里甚至有人开始担心自己今晚会不会灭口。

楚月卿保持着弯腰的姿态，递出道歉信的手动都没动一下。

他以为按易如的性子，自己的退让只会换来他的得寸进尺，或是一些痴男怨女的垃圾话。

但他没有。

易如只是了了桩事那样松口气，仿佛他真的只想要个说法。

“走吧，路上跟我说说任务内容。”易如接过公函，拍拍楚月卿的肩膀，示意他起身。

“谢谢理解。”

楚月卿直起腰跟在易如身后走上直升机，军官们见状更觉得自己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怎么觉得今天的楚少校，脾气有点好呢？”异控局队伍里有人小声嘀咕。

“嘘，别说这种话，你不要命了？”

易如五感敏锐，闻声微笑着摇摇头，坐上最靠舱门的位置。

等会儿他还得跳下去，这里坐着最方便。

“上将，您休息吧，我和易如聊聊作战计划。”楚月卿很不见外地坐在易如旁边。

本打算坐这的艾温特用狠劲在楚月卿肩上拍了两下，坐在机舱最后排：“那就辛苦你了，月卿少校。”

直升机朝僚机早已标的好的方向迅速低空飞行，很快越过燕山湖封锁线。

燕山湖风景区，如今也被称为第四封锁区。有人的时候，这里的殖体会疯狂向人类进攻捕食。没人的时候，殖体们则相互吞噬。

易如手里拿着一份作战计划书正在读，楚月卿骨节细长的手抽走计划书，易如的视线就跟着纸上的文字移动，到了楚月卿的胸口。

“嗯，有事？”

楚月卿的视线缓缓上移，直看进易如金色的双眸：“一切以你个人安危为最优先，纳尔或许真的是个疯子，必要时可以将其击毙。”

“他殖体化了？”易如闻言脸色不太好看。

楚月卿摇头：“他的异变值只有30%，异能增长速度也很平稳。初中时的初始觉醒强度为准异能三阶，今年也只刚升到异能者一阶。”

从准异能者到异能者算一个大门槛，准异能者的强度大概能理解为具有一定超能力的普通市民。

百年前那场大雪之后，各地大量涌现异能者和殖体，学术界很快提出异变值概念，超过20%肢体获得显著强化，普通人不再是对手。超过80%，身体将出现兽类特征，行为模式开始动物化。

超过100%，理智丧失，在临床上划为殖体。

和现在直升机脚下燕山湖景区里嗷嗷叫着抓人吃的殖体，没什么区别。

“没殖体化就怎么都好办。”

要制住一个一阶异能者，就算不靠权能，对易如来说也易如反掌。

说话间，楚月卿用视线把易如的五官描摹了好几遍，总觉得对方今天有些说不上来的不一样：“没错，不成气候，就那点异能增幅，也只能算他军校那位魔鬼教官的功劳。”

普通人的上限就到这里，二阶三阶则主要靠天生天养和后期突然开窍，不是靠锻炼能够得来的。

三阶异能者尤其凤毛麟角，往往会得到军部的重用，学术界的关照，甚至可以在某些国家享有特权。当然也有些反社会的，会选择成为让各地政权都很头疼的通缉犯。

“系统，我待会儿还有什么台词？”

易如不想再体验电击惩罚，竖起耳朵听。

[待会机舱门打开，你就向楚月卿要求，你得抱着他，不然心里不安。]

按照剧情，易如应当借此机会非要抱着楚月卿完成接下来的任务。

“你是说我得抱着他飞去追战机？”

[没错，说台词就行，能完成剧情更好，有额外奖励点。]

易如瞄了眼座位旁的冰块脸，坚定地拒绝系统的奖励点：“别，说词就够了，抱着他飞我会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机舱内一时陷入沉默，直到驾驶员的声音突兀响起：“少校，检测到地面有B级殖体波动。”

“对方有攻击意图吗？”

他们眼下的首要任务是拦截那架蜂鸟V-038，没必要在一只精英怪上浪费时间。

“没有，但同一位置有单兵搜救系统反应。”

同时在雷达仪表盘上亮起的，还有象征士兵身份的小蓝点。小小的红点和蓝点闪烁挨在一起，刚好位于预定航线上。

蓝点信号断断续续，估计是幸存者身上的发信器快要没电了。

“下高度到300，航速提高到370km/h。”

“是！”

楚月卿的上半身探向玻璃，仔细在地面扫视，不可避免地和易如手臂相贴。

“CQCQ，月色从旗舰呼叫。”他举起对讲机，嗓音低沉清冽如严冬寒潭。

“一旦证实幸存者存在，三号机六号机留下救援。注意，任务优先级依次为保全自身，营救幸存者，清理殖体。不要恋战，不要使用重型弹药以免惊扰周边殖体，over。”

易如目力过人，盯着地平线上出现的某点轻声开口：“月卿，不用了。”

楚月卿眉头紧锁，拿过手下递来的战术望远镜向那一点看去。

一个五米高的人形轮廓在沙砾间游走，如同被外力强行拉得细长。本应是头的位置如今空无一物，看上去很像某种实验艺术作品。

而那个人形的东西，身上穿着军装。军装细密的尼龙针脚被怪物拉伸变形的肢体扯断，如同一块块破布套在树杈上。

[易如，触发支线剧情节点，你现在应该圣母心大发，胡搅蛮缠地干扰楚月卿清除殖体。]

“清理殖体？你说那个树杈子精吗？”

[对，我给你发词，你照着读。]

就算让他以殖体形式活着也好，你们别伤他。易如应当这样说。

按照剧情，机上众人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任务核心易如对着干，几轮唇舌之后就会略过这个阵亡士兵变成的殖体。

“…”

[宿主？]

“系统，我虽然没做过军人，但我做过战士。”

军人和战士不能牺牲了还不得安宁。

易如故作轻松：“第二轮任务惩罚会变重吗，我不会被电糊吧？”

[会重些，你忍着点。]

[没有第三次了，易如。第三次之后，你真的会被抹杀。]

“我知道，下不为例。”易如的笑带了些匪气。

[牙齿扣紧别咬到舌头。]

“知——呃——!”

易如感觉自己的每块肌肉都绷紧到极致，锥心蚀骨的痛楚让他把铸铁的舱门扶手抓出一个指印。

楚月卿当然发现了身边人的异样：“你怎么了？”

易如是装出各种情况吸引他注意力的惯犯，但这状态实在不像能演出来的。如果冷汗也能演，那这人大概率不会是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

“没事。”易如脸色飒白，“只是突然想到我们夜夜同床异梦，不由悲从中来。”

“…”

楚月卿真后悔自己多嘴。

系统抹着眼泪为易如的职业素养鼓掌。

[今年的金子弹奖非你莫属，易老师。]

惩罚结束，易如深吸一口气问道：“随行人员里有没有空间异能？”

楚月卿瞬间读懂了易如的意思，点头：“有，本机驾驶员就是。”

驾驶员把直升机操纵权移交给楚月卿，语气有点沉重。

“易如先生，我应该怎么做。”

他是个一阶空间系异能者，能力极限距离100米，可影响空间为1立方米。

易如：“稍后我将增强你的异能等级，你下手干脆一点，别让他有额外的痛苦。”

“是，我明白。”

易如食指中指并拢，朝驾驶员眉心隔空一指，“你们应该做过增益训练，别紧张，注意适应异能强度。”

增益谱系异能的作用方向很多，力量，速度，五感，或是像易如这样对异能强度的纯粹增强。

有条件的部队会让士兵偶尔在增益状态下进行实战训练，以防到战场上骤然被队友提升强度反而无法适应。

一股能量注入四肢百骸，身体内部突然涌现的高阶异能让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驾驶员的表情有霎时恍惚：“增益融合良好，随时可以行动。”

楚月卿看着那年轻的驾驶员，他太理解这种感觉。这就是增益谱系最可怕最无法抗拒的地方，它会激发异能者最本能的渴望。

想要变强，想要留住这股力量。

跟在易如身边，就能长久地享受这份力量。

但他唾弃自己，哪怕目的是正义的，靠易如对他的感情而频繁索要这份力量也绝非君子行径。

一个透明方形力场笼罩远方游荡的殖体，那怪物连做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顷刻间消失，连同脚下的一小片焦土。

空间谱系异能被强化到三阶，可以瞬间抹消特定空间内异能低于自己的一切存在。

“这就是…”增益被抽离，驾驶员的脸上带着怅然若失。

“可以了，默哀。”楚月卿及时出声打断这种危险的情绪。

狭小的机舱里，艾温特，楚月卿，以及随行军官无声脱帽。众人垂眸，送这位无名的战士最后一程。

默哀完毕，易如突然对着楚月卿开口：“抱一下吧，不然我心里不安。”

系统迅速把这台词录入：[可以，今天的任务完成了，恭喜安全下垒。]

楚月卿深深看了眼易如，没拒绝这个要求。

“这不是你的错。”

他的身上常年萦绕着皮革与硝烟的气味，体温也比易如这个亚人低一些。

“本次行动的指挥官是我，罪业算在我头上。”他以为易如在为清理异变士兵而自责。

易如摇摇头，“提出空间抹消的是我，提供增益协助的也是我。”

驾驶直升机的小战士插话：“两位长官别争了，最终动手的是我，算我的。”

话音未落，就见机舱里其他的视线齐刷刷瞪在自己身上，小战士连忙瑟缩了一下，专注驾驶。

“我说错话了吗？”他怯生生开口，可惜没人理这傻孩子。

舱门打开，高空的烈风瞬间涌入，卷起易如耳边暗红色的发丝。易如绑着腰腹式单兵电台，抓紧舱门口的扶手确认无线电是否通畅。

“猩红呼叫临时空中指挥部月色，猩红向月色确认频道信号质量。”

易如迎风看向坐在舱门口的楚月卿，眨眼时的瞬膜让视线带着失焦的野性。

“月色copy that。”隔着不过数米的飞机走道，楚月卿也在看易如：“确认通信质量良好，月色正在向猩红播报，离地高度750，风向东南风速20，能见度10，随时可以脱出。再次播报…”

对讲机遮住了他的鼻尖以下，眉眼显得越发浓黑深邃。

易如朝舱内众人颔首而后，纵身一跃。

几秒后，宽达七米的猩红翼展出现在战机下方几十米处。

隔着稀薄云层，楚月卿的目光一刻不曾离开易如：“祝好运，猩红。”

对讲机里传回来的声音带着呼啸的风声，和由远及近的蜂鸟V-038独特的引擎声：“收到。”

滑翔两分钟后，易如双翅如幕，无声在纳尔战机的后上方迅速接近。

他骤然收拢羽翼，猛地探出利爪就那样紧紧扒在了战机的弧形挡风玻璃上。

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玻璃刮擦声过后，那猛禽般的五指已经紧紧嵌进玻璃里。

“我去！”

坐在驾驶位的纳尔汗毛直立，连忙闭眼，试图躲过敕令的控制。易如又怎会让他如愿，爪下再度发力，玻璃像糖葫芦的脆皮一样应声而碎。

“啊！”纳尔惨叫一声，松开战机操纵杆。

战机在半空中狠狠栽歪，失速朝地平线撞去。

易如出手如电，将早已写入自动驾驶模组的u盘插进仪表盘，瞬间夺取控制权。

“睁眼！”他尖锐的啸鸣划破风声，五指用力掰开纳尔的眼皮。

“等等。”纳尔的声音因缺氧几乎破了音，他急切地抓起声纹遥控器，喊了声：“停止计时。”

距离炸弹爆炸还有1分30秒，嫌疑人纳尔·斯蒂题伏法，炸弹停止，任务结束。

易如眼睛有如鹰隼，仍一眨不眨盯着纳尔。

不是哥们，我权能审批都下来了，你怎么突然就从了。

“长话短说，我搞这些都为了见你，我实在没法子了，我父亲已经被殖体操纵，那场暴动是他的手笔。”

易如哪里肯听那些废话，伸手就要把手铐套上纳尔的手腕。

纳尔大喊：“我可以接受你的敕令！”

易如的稍作停顿：“什么意思？”

“你可以用敕令强迫我，未来三年不能对你撒任何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