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酒师突然动了。

它从吧台后面出来，径直走向身后的漆黑回廊，没过多久，黑暗深处便传来连绵浑厚的钟声。

午夜十二点。

“这么快。”林夏礼神色惊讶，“感觉也没有过去多长时间……看来这里的时间计量和我们也不一样。”

“如果没有调酒师对时，我们可能就会被错误的时间误导。”虞双双一脸庆幸。

“但我们只剩下两个小时了。”

时间的紧迫感像是一座山，切切实实地压在众人心上，沉甸甸的。

“现在就是钱的问题了吧！”刘向荣趴到桌子底下，“大家再找找，说不定还有。”

司野顿住了，他微微蹙眉：“这张诡币，是你们在大厅桌子底下找到的吗？”

“当然！”刘向荣振振有词，“当时就在我脚边，是我找到的！”

司野舌尖抵着后槽牙，半晌后，又笑了下。

诡异会把这么明显的有利于他们的东西轻易地落在地上吗？

这不是游戏。

当你在游戏中被困在一个无法逃离的密室，不必惊慌，因为离开的钥匙必然就在离你极近的身旁。

而现实往往是，门关着，落了锁，钥匙被关着你的人带走了，而你被绑着手脚，蒙住了双眼，什么能用的道具都没有。

但他们不仅拿到了诡币，还获得了非常关键的道具——

调酒师员工牌。

员工牌在更衣区，更衣区是漆黑诡影主动带他去的。

……。

“不对！”

司野猛地看向林夏礼和虞双双：“你们现在，完完整整地，把在走廊里发生的遭遇告诉我，一点细节都不要落下。”

被锐利的目光凝视着，也知道这恐怕涉及到什么关键的两人立即事无巨细地说明。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的你们已经完全被困在了无灯回廊。”

“我也是后面才突然意识到，如果不是苍白人影想引诱我们离开，恐怕我和双双会一直在黑暗中徘徊行走。”

前路未知，后路已断。

“所以……”

司野眸光微沉。

所以他拿到调酒师员工牌也无济于事。

因为他无法离开。

理论上他也不应该离开。

而他现在能够重新站在这个酒吧的大厅，司野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

【有“人”想让他们回到现实世界。】

或许不应该再往下深究了，司野越是仔细思考，越是感觉到头皮发麻的凉意。

上面那行字在他脑海中被缓缓划去。

新的字迹开始重新浮现。

【“他”想来到现实世界。】

……

这个世界留给普通人的永远只有电车难题。

司野下意识地想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烟来，摸了个空后才恍然回想起现在属于“公出”的上班期间。

这只手，它突然间无处安放。

站在角落试图隐藏自己身形的宛照看着忙碌寻找诡币的几人，为弱化自己的特殊，也逐渐融入其中。

她拎起窗帘一角，发一会呆，放下。

抱膝蹲在椅子旁，发一会呆，起身。

还有桌子背面……

侧身弯腰。

宛照没有再让自己破费的打算。

人类本身和由其诞生的恐惧就是诡异最好的食粮，血色能让它们变得更为凶煞，痛苦能让它们扭曲的灵魂得到愉悦地满足。

在不可名状的世界，这就是最为“珍贵”的东西。

所以，不需要再有第二张诡币了。

“我这里没有！”隔着几张桌子，魏军抬高声音突然回应。

虞双双也摇了摇头：“没有。”

一无所获的刘向荣默默从桌子底下退了出来，四十多岁的人身子骨到底还是不够硬朗，没坚持多久便腰酸背痛，这会儿他只能撑着弯曲的腰，一点一点慢慢伸直。

然后刚抬眼，他就看见了轻靠在桌子边缘的司野。

“司先生还真是悠闲哈。”

“也许吧。”司野食指敲击臂弯的动作一瞬停顿，“毕竟……据我猜测，钱，只要那么一张就足够了。”

足够他们离开。

所以，不会再出现第二张诡币。

“很有可能啊。”林夏礼兴奋，他突然回想起，“在异常发生之前我有询问过部分酒水的价格，似乎也没有过于昂贵。”

“口头说的？”司野偏头，“有标价吗？”

“没有。”

司野“嗯”了一声：“那可以不认。”

“这……”林夏礼顿住了，语气都有点结巴，“这、这是可以的吗？”

司野低头无声笑了笑，他侧开脸看向吧台后的黑暗，那里再次传来了浑厚的一声钟响。

凌晨一点。

他走回自己曾经下单的那张桌前，漂亮清透的酒水依然盛在透明的高脚杯内未动分毫。

举起高脚杯在灯光下晃了晃，酒水便旋转出细小的漩涡，连同那霓虹的色彩一起，交缠成了七彩的模样。

【酒吧不得浪费。】

司野几乎没有犹豫地一饮而尽。

也打算跟着这么做的林夏礼刚伸出手就看见司野蹙起了眉头，做到一半的动作就这么顿住了：“有问题吗？”

挂壁的酒水流回杯底，司野看着剩下的薄薄一层，倒转高脚杯，仰头待那些都滴入口中之后，又细细品味了一番。

“……不好说。”

林夏礼：“……？”

他犹豫着喝了一口。

“怎么样？”魏军紧张询问。

林夏礼举了下酒杯：“……不好说。”

“……”

但宛照能明白。

因为人类无法想象，也无法描述超出自己认知以外的东西，先前被蒙蔽了五感，自然也就看不见异常、听不见异常、品不出异常。

毕竟，这原材料就挺邪门的。

等众人喝完酒做好所有准备，也就到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结账环节。

呼吸似乎都因此变得轻缓起来。

最后还是司野做了决定：“走吧。”

吧台前，戴着顶宽沿礼帽的调酒师慢慢抬起头，再次露出了那张失去皮肤只剩下暗红色肌肉的脸庞。

它几乎大半个裸露在外的眼球死死盯着司野，死死盯着他把那张带有淡淡薄红的诡币推到它跟前。

“结账。”

调酒师咧开嘴，上扬的嘴角调动了脸颊肌肉的蠕动，它捏起诡币的一角放入口中，尖锐的牙齿磨碎虫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尚还新鲜的血液爆浆而出。

有些飞溅出来落在了吧台上，更多的则是溢满了口腔。

细长的舌头伸出来一点不落地舔舐干净后又恋恋不舍地缩了回去。

但有更多的东西似乎控制不住要破土而出。

等到一切平复，调酒师才慢悠悠地从抽屉里取出三张灰色的诡币放在了台面上。

“我要两张。”刘向荣立马开口。

司野颔首。

他当即双手伸向诡币，但之前的剧痛还是让刘向荣心有余悸，包裹起来的动作也有几分笨拙的迟疑。

诡币被收走，调酒师也再次露出了瘆人的笑容：“欢迎……下次光临。”

这句话似乎是一个开关，一种恐怖的不详预感骤然笼罩在所有人身上，如同惊涛骇浪拍下后又沉入了令人窒息的深海。

“我们失去客人的身份了。”宛照飞快开口，“不再受到酒吧规则的保护。”

只是片刻，无灯回廊的黑色便像是墨水流淌而出，这色泽好似黑洞摄人心魂，和漆黑诡影那样如出一辙。

它们伸出了一双双“手”，攀爬延伸，逐渐覆盖了整个酒吧，墙壁、地面、天花板……

“快跑！”

司野推了还在愣怔的几人一把。

终于反应过来的众人再也无暇顾及其它，拔腿朝着门口的方向疯狂逃窜，刘向荣不小心一个踉跄，瞬间遗落在了最后。

紧跟众人脚步的宛照回头一瞥，像是海浪般波动翻涌的乌黑长发随着她止住的步伐重新垂下。

下一秒，宛照又转身跑回到刘向荣的身旁：“没事吧，刘叔？”

她一脸焦急：“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浓郁的黑色在脚边快速逼近，刘向荣顾不上长久不运动又用力过猛后抽搐的脚筋，奋力朝着前方的光亮奔去。

冲在最前面的魏军已经推开了大门，虞双双和林夏礼也紧接着冲了出去，司野半只脚还踏在门内，朝着他们伸出手。

“快！”

刘向荣两眼阵阵发黑，近在咫尺的希望好像离他很远很远，他还没来得及深吸一口气，脚下便又是一个踉跄。

汗水滑入眼角，朦胧中，刘向荣看见宛照擦着他而过的背影。

黑暗将他包围，划分成了两个区域，他在绝望的这头，宛照在希望的那头。

不！他想活着！

刘向荣脸色一瞬狰狞，用尽全力抓住宛照的发尾把她推向自己的身后。

“刘叔……？”宛照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但几乎将他包围的黑暗终于褪去，门外温暖的阳光也终于照耀在了他的脸上。

刘向荣露出了绝处逢生的笑容。

下一秒，视线忽然天旋地转。

他发现自己跌落回了吧台前，整个人深陷黑暗的泥潭，一双双恐怖阴寒的“手”嵌入他的口鼻、嵌入他的双眼。

冷、刺骨的寒冷。

……为什么？

刘向荣目眦尽裂地看向门外，在那里，宛照代替了他所在的位置，牵住了司野伸过去的手。

她侧过脸看向他，漂亮的面容慢慢弯起嘴角。

【诡替】

寻找一个合适的替身取代自己被困在无尽的黑暗维度。

直到下一个人的到来。

但刘向荣永远等不到了。

慢慢关闭的大门逐渐遮蔽了阳光，在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前，他脑海中恍然回想起少女的话。

“我不喜欢这里，这里又黑、又冷，只有我一个人，很害怕。”

“我想离开这里，你能帮帮我吗？”

这一刻，大门终于沉重地闭合。

砰。

——待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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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