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再见赫连陌

鼻腔里充斥着灰尘的味道,尉迟凌霄不禁打了几个喷嚏,缓缓睁开眼,坐了起来。

入眼,残垣断壁之上落满了灰尘,大大小小的蜘蛛网挂满了屋舍的角角落落,杂乱的屋舍内,寻不到半个人影。自木门处溅到墙壁的血迹,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得杀戮。一把锈迹斑斑满是缺口的斧子,斜斜地栽在木桌的桌脚下。那张木桌由于不堪重负,整个桌面倾斜着横摆在木门的一侧,墙面的木钉上挂着几缕发丝,发丝的周围几道锐器的砍痕,干涸的血液渐渐将其掩盖了……

尉迟凌霄收回视线,他已经猜到了他如今身处何处。

脑海了一闪而过的画面,却让尉迟凌霄不得不起身朝外走去。他举剑刺过去时,百里墨云停下脚步并不可思议地看着冲了过来他,然后丢下手里的佩剑,闭着眼睛‘撞’了上来。而他呢,不受控制地用力刺了进去,再狠狠地将剑拔了出来,飞溅而出的鲜血就如同这墙壁上的血污一样,溅得到处都是,溅过了眉梢,也溅进了心里,那一刻世界什么都不是了。

雾气将百里墨云弄到哪里去了,会不会还在那片雾气包裹的树林里,被豺狼虎豹啃咬着,还是同他一样,被送到了这里?尉迟凌霄出了屋舍的大门,就见赫连陌坐在一口方井旁,望着井沿爬满的青苔出神。而一旁的落雪则立在赫连陌五步之遥的地方,双眼扫过被焚烧过的屋舍,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从破屋中飞出来的白蝴蝶身上,视线追随着那只蝴蝶直至飞远。

尉迟凌霄自醒来全身就提不起劲,只能勉强地走上两步,便要停下来休息一阵,如今这才走了几步便开始大口喘气。

赫连陌听到身后的声响缓缓将轮椅转了过来,漠然地说道:“醒了?”说着便要推着轮椅过来,手快的落雪急忙出手,推着赫连陌在离尉迟凌霄七八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赫连陌原本毫无血色的脸上,如今看来已经白的仿若刷了一层白面,惨白的嘴唇上带着一丝乌青。见尉迟凌霄一副站立不稳的模样,这才勉强笑着说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梦离草和摄魂术么,如今感觉如何?”

尉迟凌霄突然反应过来了——为何在刺向百里墨云时,他会完全不受控制。想到这便三两步跨到赫连陌的轮椅前掐住赫连陌的脖颈,说道:“你可知,朕此行的目的?”

落雪有些为难地看向二人,权衡了利弊,将赫连陌的轮椅朝后推了那么一点点,原本没有多少力气的尉迟凌霄直接扑了一个空,适时被落雪扶着站了起来。

赫连陌艰难地咳了两声,随着咳嗽的动作脸色也越发难看。赫连陌下意识抬手挡在口鼻前,并用手背不着痕迹地擦拭了一番,快速放下手的同时,将手背藏于衣袖之下,这才有些吃力地说道:“这个自然知晓,不过劝你还是不要浪费体力了,你如今这个样子,全是梦离草和摄魂术共同作用下得结果,稍作休整便可恢复。”

尉迟凌霄挥开搀扶着自己的落雪,对着赫连陌吼道:“赫连陌!”刚吼完就感觉呼吸有一些不太顺畅,调整了几次呼吸后,又厉声问道:“百里墨云呢?”

赫连陌听罢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待到咳嗽平息后才说道:“他被楚鸣、如风送到芮源城医馆了。”说完便转动着轮椅回到那口方井前,又说道:“百里墨云这个样子还不是你造成的,你宁愿相信幻象,也不愿意相信那个提着佩剑朝你飞奔而来全无恶意的百里墨云。我能操控的只是幻象,却操控不了人心。还有我不叫赫连陌,我叫苏古拉齐·陌!”

尉迟凌霄看着赫连陌没有答话。苏古拉齐乃是纳塔族的姓氏,看来赫连陌及其厌恶赫连氏,以至于在无外人的情况下急急撇清与赫连氏的关系。可是那时真如赫连陌所说,宁愿相信毫无威胁幻象,却不愿相信看似危险的真实?是谁在操控着这颗砰砰跳动的心,是赫连陌?是幻主?还是处在惊恐绝望分歧中的自己?抚上心口的那一刻,才了解到一直强调的他人,不过是他懦弱时的借口罢了。

尉迟凌霄看着在风中因为咳嗽而颤抖的赫连陌时,原本突然腾起的杀意渐渐淡了下去,也许这样的人不需要他动手,上天也会收了他。

赫连陌再度将轮椅掉转了方向,虚弱地说道:“你来,该是想解惑的吧。”说完便让一旁的落雪准备晚膳,落雪心领神会地穿过歪歪斜斜地篱笆,向着最远的屋舍而去。

借着赫连陌吩咐落雪的空当,尉迟凌霄环视了一遍四周。纳塔族地建在了一块比较空旷平整的土地上,高大的树木错落地分布在纳塔族地之中,而整个族地每个角落都能毫无保留地看到湛蓝的天空,在栈道看到的朱红便是族地里供人瞭望的角楼。族地里完整的屋舍寥寥无几,爬满野草的残垣断壁上还可见焚烧过后的黑灰。只可惜一旦过了年限,便成了蒙上灰尘的历史。收回目光,赫连陌早已弯下腰拾捡着地上瓦砾,很是珍惜地放到了手心。

“都回不去了,所以也不必介怀过去。”直起身的赫连陌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然后又咳嗽数十下后,说道:“如今你总算学会了如何对他人痛下杀手了,只可惜却不能赶尽杀绝!”

尉迟凌霄坐到了方井的井沿上,说道:“本来是不想留活口的,只是觉得还有很多东西未到手。若是你就这样死了,以后还得花时间去寻找线索,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赫连陌笑了笑,说道:“你就那么确定我会告诉你?我这么对你,居然还傻傻地相信,呵呵呵呵……”

“就凭你重情重义不忘恩负义!”

赫连陌的脸上出现了一些许欣慰随后便是一脸挫败,然后自嘲地苦笑道:“这台阶也太高了,恐怕不按你的要求去做,怕是下不了台了。”说着缓缓从轮椅上走了下来,也学着尉迟凌霄坐到了井沿上。

尉迟凌霄看了一眼身后的方井,确定没有井水后,便小心翼翼地挪开了半步,让两人之间有段距离。看了一眼早已坐稳的赫连陌,又踢了踢脚边的碎石块,才开口说道:“你在姜国的一切,你身边的一个丫鬟有说过,不过这个丫鬟大概被你赐死了。两个将你推入深渊的国家不都易了主么。还有初到姜国的那些侍奉过朕的人,再去之时可一个都见不到。”

赫连陌拍了拍双膝,略微心酸地说道:“居然记得那么久远的事。”说完有些痛苦地撑起身子,移到了轮椅上,说道:“大家也别浪费时间了,有什么就问吧。”

“母妃并没有转移出湘竹水榭,那场逼宫是你怂恿蔚凌风这么做得,对么?”

“是,我就见不得你过得比我好!”大概太过激动赫连陌又连续咳嗽了数十下,才停了下来,继而又道:“湘妃竹在你第一次去姜国时就开花了,你知道竹子开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是生命即将终结。在你回到大梁后,那几株湘妃竹就彻底死了。我只是骗蔚岩诺说,只要尉迟凌霄你备受煎熬,慕湘染就能重获生机。到时我在用纳塔族的禁术,那么慕湘染就可起死回生。我让蔚岩诺皇躲到皇陵里,事成之后我将慕湘染的精魄再还与他,待到时机成熟时,两人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莲开并蒂。所以在烧湘竹水榭时,蔚岩诺虽气得手抖,但也没出面制止,因为我告诉他只有这样才能得到精魄。所以你见到你父皇时,他是不是毫无愧疚之意。”

听完赫连陌的话,尉迟凌霄愤怒地站了起来,一脚将赫连陌从轮椅上踹了下来。趴在地上剧烈咳嗽的赫连陌大笑着说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梭棱石的秘密吗?”

尉迟凌霄一脚踩在了赫连陌的背上,气愤地说道:“不用了,梭棱石能做什么朕比你更清楚。”

“清楚?那你知道就你的身份要如何毫发无伤地拿着它?想知道就扶我起来!”赫连陌说着嘴角却不停地冒血出来。

这个问题倒是勾起了尉迟凌霄的兴趣,于是很不客气地将赫连陌从地上拎到轮椅上坐着,满是不耐烦地说道:“快说!”

赫连陌艰难地将手放到怀里摸索了一阵,将一块黄色的锦缎递给了尉迟凌霄说道:“照着上面做,有人会给你一个锦囊。”

“凭什么再相信你。”尉迟凌霄接过赫连陌手中的黄色锦缎看了一眼,表情凝重地说道:“你不是做得好好的吗?”

“当拿到所有一切世人渴望的东西时,才发现它们比不过连苡当年那纯真的一笑,比不过纳塔族的一切,你说过有的伤好了就不需要痛了,可是你不明白,有些伤不痛了比死更难受。”赫连陌说着便陷入了回忆——一个关于叫做幸福的东西。好一阵赫连陌才又说道:“《上古神卷》预言着我能一统洪荒,可我不稀罕这些,大概等你回去后,西祁该攻打漓国了,你若赢了,整个洪荒也算是一统了,所以也不可轻信《神卷》不是么?”不过后面的话听起来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呵呵,你觉得我会接受。”

“很多事情都不是你可以做得了主的,这便是我为你上的最后一课。”赫连陌说着推着轮椅离开了,在出了篱笆的那一刹那,赫连陌心平气和地说道:“即使我不做任何手脚,你也深陷这盘棋盘之中,想要扭转这一切,便要学会先发制人。所以你可以考虑一下那锦缎的内容,至少西祁在高人的点拨下攻过来时,姜国的兵力物资至少可以帮你排除异己。”

赫连陌走后,尉迟凌霄枯坐在方井沿沉思。所谓的命运有时也可以通过自身的努力改变,就怕的就是信命信得太深,然后任由命运的摆布。

晚膳过后,尉迟凌霄体力恢复了大半,如风和楚鸣也如赫连陌所说从芮源城赶了回来,将百里墨云的病情一一告知后,便升起篝火在室外休息了。尉迟凌霄从几人口中得知,纳塔族的一切赫连陌都不会让人随意触碰的,因为那是赫连陌噩梦的根源,痛苦的初始,所以这里并未修缮过,而每次几人陪同赫连陌过来都是在户外搭个简易的棚子住下。

只是自赫连陌独自离开后,尉迟凌霄便整晚都未见到赫连陌。

尉迟凌霄原本打算趁夜离开,可一想到赫连陌说的那句‘有的伤不痛了比死还难受’之时,便留了下来。然后一步一步走完纳塔族地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在纳塔族地后发现一块新建的坟场,而坟场外围赫连陌白日里坐过的轮椅被遗弃在一角。刻着苏古拉齐·陌的石碑前,那未燃尽的香烛,与整个坟场腾起的烟雾遥相辉映,突然明白赫连陌的暴虐始于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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