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已过, 夏至将至。
福利院栽了许多植物,以桂树居多,满院子冉冉一片流云似的桂花香气, 苏琅轻在院子里待了许久, 头发和衣领都沾染了一些。
程既简是确保所有的孩子都找齐了才离开的,毕竟是他带头玩的游戏,哪个孩子如果少了半截头发, 他多少沾点责任。
期间一个女老师走了过来, 目光带着些许探究, 试着叫了声:“苏琅轻?”
苏琅轻抬头望过去, 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你认识我?”
一旁听电话的程既简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女老师忽然笑开,“还真是你啊,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她走过来坐下,“我是方鹿啊, 你忘记我了?咱们高一还同过桌呢!”
这么一提, 苏琅轻就想起来了, “方鹿我记得, 不好意思啊,刚才没认出来。”
方鹿浑不在意, “没事儿, 刚才我也是琢磨了半天才敢过来找你确认的, 毕竟好多年不见了。”
两人坐下来叙了会旧, 说起好多高中时期的往事旧影,聊得挺愉快的。
这时,楼里有位女老师出来, 说还有个小朋友一直没找着,她楼上楼下都找遍了,喊了好多声都不出来,苏琅轻在小朋友堆里大致辨认了一下,发现是那个扎两股辫子的小姑娘。
兴许是听了她那句“我没有来找你千万不要出来”这句话,所以一直不敢出声。
程既简的电话还没结束,看见苏琅轻往二楼走,他略一沉吟,抬步跟了上去。
苏琅轻果然在储藏室在里发现了她,她原本还以为这小姑娘在小屋子里关久了可能会被吓哭,结果门一开,那小家伙没心没肺,撅着屁股趴在椅子上睡着了。
程既简挂了电话,过去将她抱起来。
小姑娘醒来一睁眼,睡眼惺忪看见程既简时,连忙捂住眼睛,嗓子里扯出一声尖叫,“啊!救命啊救命啊——”
程既简被吵得头疼,“啧”了一声,将她递远了一些。
苏琅轻赶紧过去将她接了过来,跟她解释游戏已经结束了。
所有小朋友回到院子里,换了个游戏,玩老鹰捉小鸡。
那小姑娘居然不去凑热闹,在长椅子上缠着苏琅轻聊天,接着又去找旁边的程既简搭话,“叔叔,你扮演大野狼真像。”
程既简注意着腕表的时间,闻言应道:“哪里像?”
小姑娘扭着两道淡淡的眉毛,酝酿了一会才说:“叔叔好吓人,我跟姐姐躲在桌子底下,还以为要被你吃掉了!”
程既简就坐在苏琅轻身旁,他微侧着身,胳膊搭住她身后的椅背,凑近她问:“我那会儿吓到你了?”鼻子里隐约闻到她身上一点花香,又凑近些许。
小姑娘睁着圆圆的眼睛好奇。
苏琅轻不敢乱动,抬手将他隔开一些,“小孩子面前,你注意点影响。”
程既简摁住了她压在心口的手,对她说:“你自己算算,距离沈桥婚礼那晚,到现在有多少天过去了?我空了多少天?”
苏琅轻回头看他,“你空什么?”
程既简将她的掌心移至心脏位置,说:“四大皆空。”他的意思是,他已清心寡欲多日,当了好多天的出家人。
苏琅轻当没听见,若无其事地提醒:“程先生,你不赶时间么?”
程既简只好松开她,起身说:“我这就走。”
苏琅轻继续在院子里陪小朋友玩了半日。
陈绪那边不知道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采访过去一个多钟,居然还没结束。
程既简离开院子时,和一个福利院的女老师擦身而过,他认出来是刚才和苏琅轻叙旧的老师,于是停步喊了句:“方老师。”
方鹿奇怪转了身问:“您好,请问有事么?”
程既简温声说:“有点事,可能要耽误方老师一点时间,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方鹿点点头,“有事您说。”
程既简偏过头,视线由一从茂密的枝叶掠过,看向院子里在给小朋友讲故事的苏琅轻,就那么一眼,他收回目光,问道:“方老师是轻轻的高中同学?”
方鹿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轻轻”指的是苏琅轻,她好奇打量着眼前的人,一边笑着说:“是啊,我们高一的时候还同过桌,关系不错。”
程既简神情平淡,眼尾处隐着一点温和之色,“我听轻轻提过,她那时确实跟一位姓方的同学关系很好,想来就是方老师了。”
方鹿意外道:“真的么?”
程既简口吻确定,“对,她一共就提过两位高中同学,一个姓方,一个好像姓梁?是高她一年级的师兄,好像叫梁酩……”他语速放慢。
方鹿立时就替他接下去,“梁酩以?”
程既简笑了,“没错,是他,方老师对这个人也有印象?”
方鹿恍然了一下,带着一丝感慨说:“有印象,太有印象了。”
程既简两指轻微摩挲着,又说:“我听轻轻提过他,当初两人的关系还不错。”
方鹿一时嘴快,回了句:“岂止是不错啊!”
话一落才反应过来,尴尬地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发现程既简面色不变,仍是注视着她,冲她淡淡地笑,笑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程既简说:“这个她跟我提过,看来方老师对这件事也是印象深刻。这倒是令我好奇了,梁酩以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鹿回忆往事,感慨又深了,“梁酩以在我们学校是个万众瞩目的人物,用现在的话形容,就是男神了,他这个人性格特别爽朗,虽然有点拽,但是年轻人嘛,情有可原,但是他做事坦荡如砥,不喜欢藏着掖着,所以当时几乎整个年级的同学都知道,他喜欢苏琅轻。”
她说着还去观察程既简的脸色,生怕自己说错话,影响人家的感情,但是程既简仍是一脸平静,她这才继续说下去,“而且,梁酩以还缠了她好一阵呢。”
有一段时间,苏琅轻和梁酩以的关系还行,这个“还行”,不过是苏琅轻实在是撵不走他,索性就由着他来去了。
但是不久之后的某一天,苏琅轻开始避他如蛇蝎。
再忽然有一天,梁酩以出国了,苏琅轻随之也请了长假,之后转校了。
这事一度成为他们学校里被同学们拿来热议的一宗悬案,而且至今未解。
方鹿说:“其实我一直挺好奇,梁酩以当时为什么会出国。”
程既简摇头,“轻轻没跟我提过,她对梁酩以的事也不太了解,总之是一段美好的年少往事。”
也许是程既简给人的感觉太过清正尔雅,方鹿说话时就不那么多顾忌了,对以往的事也松口不少,“反正事情都过去好多年了,不瞒您说,我当初还以为他们俩能成呢。”
程既简挑眉,并不搭腔。
方鹿继续说:“我们都觉得可惜,梁少爷样貌好家世好,对苏琅轻痴心一片,其实当时我们都觉得,苏琅轻接受他是迟早的事。”
程既简继续诱导:“能让你们这么认为,看来这位梁少爷,是将自己的心思表现得很明显。”
方鹿很赞同的样子,“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梁酩以生日那天,苏琅轻送了他一支唇膏,他在大家面前装得好像很无所谓的样子,其实我们都看出来了,他可稀罕呢。”
程既简唇边浮起一笑。
方鹿还在絮絮叨叨,“我们听他身边的兄弟说,有一阵他有事没事就爱把手伸进兜里老半天,后来有一天在篮球场上,他校服的兜里掉出来一样东西,你猜是什么?是唇膏!敢情他天天把唇膏揣兜里呢。”
方鹿沉浸往事有些忘乎所以,说完一席话抬眼一瞧,见程既简垂着眼,神色淡淡,明明是朗朗乾坤之下,他的眉眼却仿佛云雾缭乱一般,让人琢磨不出情绪,说不上是好是坏。
她暗暗吃一惊,心想是不是自己说太多了,她支支吾吾赶紧告辞,跑回了院子里,让她心虚的是,苏琅轻这时恰好瞧过来一眼。
方鹿顿时立住,她站在原地左思右想,程既简的反应让她心里没底,她生怕因为自己多嘴,搅和了人家的感情,可明明是他自己问的……
好像不对,人家刚才分明什么都没问,是她自己嘴巴跟漏勺似的,瞒不住事。
她脑子发胀,心里忐忑,带着些愧疚,最后咬咬牙跑去找苏琅轻主动交代。
方鹿坐下去,先抛出一句接下来谈话内容的重点标题:“刚才程先生找我说了一些话。”
苏琅轻微微发了懵,不晓得对方为什么专门跑过来和她提起这个,心想大概是有什么事要和她说,于是她安静等方鹿接下去。
方鹿有些尴尬,“他找我聊天的时候,我不小心……也不是故意的……就把你和梁酩以的事告诉他了,他说你跟她提过梁酩以。”
提是提过,但是半遮半掩,只提了个雾里看花。
苏琅轻心思转悠了一下,“对,他知道,但你都告诉他什么了?”
方鹿似乎松了一口气,“我跟他说了当年梁酩以生日,你送了他一支润唇膏。”
苏琅轻微微愣神,说:“那不是我送他的。”
准确地说,是梁酩以抢走的。
那时候是深秋了,天气阴冷。
那天梁酩以跑来教室问她要生日礼物,可是苏琅轻根本不晓得当天是他的生日,有点抱歉地说过两天再补上。
梁酩以从来没想过他的生日居然有人不知道,大约是被周围的人惯出来的臭毛病,那天他收到许多女孩的礼物,独独少了苏琅轻的那一份。
苏琅轻没再理他,埋着头看书,课桌上正好放着一支润唇膏。
梁酩以一向不敢打扰她学习,安安静静在她旁边坐着,他无聊,拿着唇膏在在手里把玩,可是玩着玩着,他莫名就对这支唇膏起了心思,“算了,你也别破费了,就这支唇膏吧。”
苏琅轻当然不同意,那是她上过嘴用过的东西,伸手就去抢,“不行,你如果想要这个,我买一支新的送给你。”
梁酩以躲开她的手,说:“别的不要,我就要这支。”
苏琅轻急急地说:“这一支我都用过了。”
梁酩以听了挑起嘴角一笑,“我当然知道,用过就用过吧,我不嫌弃。”
用过才有意义,他要一支新的唇膏干什么?
积灰么?他自己不会买么?
再说了,他从来不用那玩意儿。
苏琅轻试探性地问:“那他走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方鹿皱起眉回想了半天,摇摇头,“不知道,我也琢磨不出来,他平时也是这么让人捉摸不透么?那你们怎么相处?”
苏琅轻摸着额头。
他这样,怕是不太高兴的意思。
直到临近正午,陈绪那边的工作才结束。
苏琅轻和方鹿告了别,坐上陈绪的车,和她一起去吃午饭。
车上陈绪问:“刚才听说程既简过来了?他来干什么的?这么快就走?”
苏琅轻心不在焉地回着话,“他说是路过,顺便过来看看。”
陈绪听出端倪了,“过来看看,看谁啊?”她忍不住发笑,“以前程既简在我眼里,就跟一个八风不动的万年妖似的,没想到他动了情,也不过如此,也爱干这等俗世。”
苏琅轻听着也觉得好笑,“你这话也当着他的面说过?”
陈绪赶紧摆摆头,“我哪敢啊,不要命了?”
安静了片刻,苏琅轻说:“对了,他走之前跟我说,让我们逛完了给他电话,他来接。”
陈绪算是听明白了,“知道了,是我的错,你们难得有个休息日,应该腻在一块你侬我侬的,我还霸占着你,确实不懂事了。”
这话苏琅轻也是不好意思接。
下午逛街的时候,陈绪确实留着神,见时间差不多,就让苏琅轻给程既简打电话,结果人家自己没时间,说继续逛会儿,天黑了再接她们吃饭。
陈绪听得翻白眼。
苏琅轻却想得甚多,他这该不会是真的生气了吧?
这么一个大男人生气了,她一个女子哪有哄人的经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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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再来一趟婴儿学步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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