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宫皇帝穷奢极欲,连浴殿都修建得分外奢侈。正中摆着十二扇紫檀掐丝云纹屏风,后垂坠着层层轻纱,汤泉水雾同冷气一撞,像是瑶台仙境。再加上整块岫岩玉雕刻打磨的池底,色彩更是瑰丽。
一行五大三粗的嬷嬷掩下惊异,将抬进来的美人儿放在一侧的紫檀香妃榻上。
又轻又柔,像是一捧云。
腰肢纤软,这容色更是不得了。颜色姝丽,满室华贵都掩不住。反倒衬得人儿矜贵,漂亮,就是那富贵窝里娇养出来的。特别是那双乌溜溜的眸子,满是懵懂灵气,像是山野间勾魂夺魄的精怪。
这样一个女子,送到北夏帝的榻上,也不知是福是祸哟。
施瑶撑着榻坐起,几个年纪小的宫婢捧着托盘鱼贯而入,那紧跟着的侍卫也被门所隔开。
托盘里呈着浴巾,梳子,花瓣,牛奶,甚至还有干净的中衣。
一双手搭上施瑶的肩:“娘子,容许奴婢们伺候您沐浴更衣。”
施瑶抱着胸,抿着唇:“嬷嬷,人太多了,我不习惯。”
领头的嬷嬷皱着眉头,公事公办道:“娘子以后是要伺候陛下的,还是早些习惯了好。北夏的规矩同南梁不一样,娘子早些适应,便可以少吃些苦头。”
施瑶不愿意,这么多人伺候洗澡,她怎么找机会跑?
“不过是沐浴更衣,也用不着这么多人吧?”施瑶道,“嬷嬷便不怕我在陛下面前说点什么?”
一年岁相仿的宫婢道:“也得有命来说。”
话音未落,那嬷嬷恶狠狠的一眼瞪了过去。宫婢自知失言,浑身发颤地跪了下来。原本如何都没打算改主意的嬷嬷扫了一眼,点了几个宫婢退下。即便如此,殿内还是里三层内三层守了不少人。
甚至门外的侍卫还不少。
施瑶瞧清楚了,便知这会儿是无论如何都没机会了。
几个嬷嬷并宫婢上前,一层层剥开她那繁复的衣裙,露出一身雪白娇嫩的肌肤。原本漠然棺材脸的宫婢尽皆红了脸,那些个见多识广的嬷嬷也放轻了动作。
身段窈窕,凹凸有致,像是雪一般的人儿啊。
难怪会得陛下青睐。
施瑶干脆任由她们动作:“陛下很凶吗?”语气像是小女儿家的娇羞。
嬷嬷们动作顿了顿,不答。手脚倒是变得更加麻利细致,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施瑶像是木偶人一般,先是被用不知加了什么甜香的东西梳洗了头发,紧接着又进了灌满了牛奶的浴池,几个宫婢用锉刀将她全身上下的指甲修了一遍,另几个宫婢便用软帛细细擦遍全身。
施瑶叹为观止,南梁宫伺候梳洗的丫鬟根本不及十之一二。
她试图说几句话,但这些个嬷嬷宫婢们这时像是聋子哑巴似的,眼里只有活儿,吐不出半个字来。
熟练,轻松,严谨。
生怕有一丝一毫做得不好。
搞得施瑶也有些紧张。
她今晨登上城楼都没这么紧张。
自来到乐都,日日在寝殿吃、睡,日子过得倒是逍遥,但也不曾忘记她来到皇城的目的。
弑君。
今晨北夏铁骑势如破竹,兵临城下。南梁气数已尽,到时一开战,兵荒马乱就是最佳的动手时机。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南梁后妃,竟然有胆子这时候刺杀皇帝?她抓着机会,揣了把匕首一路小跑,冲着穿着明黄帝王袍的南梁帝梁璟而去。
时机正好,梁璟还受了伤。
施瑶步步逼近,谁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穿着玄黑铁甲的男人,执着一把银戟,瞬间挑飞了她手中的匕首。
施瑶没忍住骂道:“你有病啊!”
男人坐在长鬃战马上,轻松将银戟转了回来,枪尖划开一丝血线。温热的血兜了施瑶半身,原本织金绯红的宫装已经很艳了,这下更是瞩目。
男人轻笑,耍了个花枪,枪尖上的血连不成线,变成了血点子甩在她身上:“你说什么?”
明晃晃的长戟指着她,施瑶瞬间就怂了:“没,没什么。”
男人身侧自成一带,个个不敢靠近,或是靠近的都死了。即便身在刀光剑影之中,施瑶也听清了。
他说:“骂孤呢。”
施瑶恨不得自己根本没听见。原本大好的刺杀机会,如今全都葬送了。还因一句话招惹了这声名狼藉的暴君,怎么都不是一好事。
只不过,这辱骂胜国皇帝,怎么着都不该送进浴殿,该送进刑部大牢才对吧?
施瑶趴在浴池边上,思忖片刻不得其所。宫婢们将洗浴之后的池水换了一遍,这次是加了各类‘香料’的汤池。施瑶瞧着不像是沐浴,倒像是御膳房铁锅中的鹅,加了香料准备开炖了。
在浴殿折腾了近两个时辰,方才起身擦净水,换上一身雪白的中衣。
施瑶动了动手脚,觉着浑身肌肤都要被泡皱了:“你们北夏人泡澡可真讲究。”
这话嬷嬷倒是答了:“陛下吩咐过,送到他跟前的,须得浸足了水。”还剩下半句,不然养不好死得快。嬷嬷听得云里雾里,多少揣摩出了点圣意,大有不守规矩就去死的意思。
“这也是为了娘子好,若是陛下问及,也不必因此犯了欺君之罪。”
施瑶总觉得怪怪的,谁家皇帝因为嫔妃没好好洗澡就降罪下来啊。况且,她乃是南梁后妃,就算此人见色起意,得知她的身份,为了名声,也不该将她往榻上领才是。
施瑶估量该如何说,两侧侍立的宫婢捧着一卷轻容纱走了过来。
腕间垫着绢帕,熟练地将她裹了,腰间用金缕带系了活结,抬到了清云殿。殿内摆着一张黄花梨透雕龙榻,铺着玄黑衾被。床头点着俩错金狸兽暖炉,火星闪着,倒驱走了不少寒意。
这些宫人将她丢到榻上摆好,关了门就走。
施瑶:……
殿内没人,待外间没了声响。施瑶便徒手撕了这纱,轻容纱一寸一金异常珍贵,但十分不耐造。指甲,朱钗就能轻易勾丝,更别提腰间的活结了。
想必领头的嬷嬷也没想到,落到暴君手里,她竟还想跑。
施瑶伸手在暖炉上烤了烤,捧着桌上的水喝了口,后推开了窗棂。
几个执剑侍卫幽幽转过脸来。
施瑶:……
嘭的一声将窗户关紧了。
此路不通,门外侍卫太多,她根本不能跑出去,只能另辟蹊径。
施瑶提着裙摆,踱步至门口。深吸一口气,径直把门推开。
门外齐刷刷站了至少两排侍卫,黑压压的压迫感十足。
施瑶捂着肚子,捏着嗓子道:“各位大哥行行好,我想去恭房,不过片刻就回来。”
漂亮的小娘子皱着眉眼,像是十分不舒服的模样。就算是铁做的人儿,都该动恻隐之心了吧。
然,这些侍卫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也不动,像是一座冰雕。
施瑶探头瞧了瞧,试探性迈出一只脚。诸位冰雕腰间的长剑慢慢往外抽出,放慢了许多。
左脚落地,长剑出窍,对着施瑶。
施瑶:……
她能怎么办,只能缩回来。
“人有三急,你们北夏的人便如此不通人情吗?”施瑶两只脚踩在门内,叉腰踱步,“若是北夏帝来了,也是这般?”
侍卫的眼神斜了斜,施瑶扭头,看见大殿正座上一团乌漆嘛黑的人影,支着脑袋正在看热闹。
施瑶猛地瞪大了眼睛,门哐当一声关上。这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人?
她贴在了门缝上。
肌肤是常年不见天日的白,再加上身上那身乌黑的袍子,像是地底爬出来索命的阎王。这人显然就是北夏那位凶名赫赫的——暴君。
他忽而抱着肚子笑了起来,俊逸的五官倒是露出了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意气。
“哈哈哈哈。”
“长得跟朵花儿似的,也需要出恭?”
男人笑够了站起来,施瑶这才发现这人身量极高,帛带勾勒出极具爆发力的腰身。支着脑袋的手骨节分明,青筋明显,感觉一巴掌就能把她拍死。
施瑶抿着唇,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心想:怎么就不需要出恭了?又不是天上的仙人。
玄色长靴停在施瑶的面前,萧厌抬脚踢了踢,没用劲儿,施瑶晃都没晃,震惊地对上那双漠然深邃的眸子。
第一次见动脚的可还真是少见。
眼见着男人抬起了手,施瑶垂着脑袋克制住往外挪的冲动。大费周章将她掳来宫里,定然不会真把人拍死了。
那只手便停在了半空。
施瑶憋着气站着。
那只手便薅在了施瑶的头顶,用力揉了揉。施瑶浑身僵硬,想躲但又怕得紧。
男人没说话,那只手便从乌黑的发顶落在她的眉间,像是没见过似的按了按眉眼,鼻尖,落在她的唇瓣上。
施瑶:……
有完没完了啊,她又不是任凭揉搓的面团。
男人兀自靠得很近,紧紧盯着她脸上的神情,像是要从中寻出什么破绽来。施瑶崩着一张脸,对上那双黝黑深沉的眸子,清晰的看见眸中倒映着一怂嗒嗒的身影。
他盯着那眸子道:“今日城楼上的女子是你。”
施瑶忽而忆起,因被挑飞匕首,她脱口而出骂人,骂的不巧就是这半道杀出来的暴君。她避无可避,应了就是骂皇帝,不应为好。
她沉默了。
男人道:“有胆子骂孤,没胆子应话?”
这话更不好接,施瑶心里苦啊,这暴君也忒小气了。
暴君那只手从头顶落了下来,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颌:“说话。”
“陛下恕罪。”
施瑶含含糊糊道。
毕竟她的师门曾教过她,识时务者为俊杰。惹不起但她躲得起。
这招在南梁宫内屡试不爽。
但暴君。
“呵。”
语气凉凉的,施瑶心底有些发毛。
“恕你无罪,再骂两句听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