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善堂。

“长公主，潇潇的事情多亏您费心了。”楚老夫人道。

长公主端着茶盏轻轻地撇撇了撇浮沫，是今年的新茶，御赐的碧螺春，茶香四溢。茶刚到嘴边，她却又放下茶盏：“潇潇这孩子，与本宫也是投缘，本宫甚是喜欢。这傻孩子竟然割腕，昨日见到她那道深深的伤口，本宫这心都要跳出来了。”

说罢，右手扶上胸口，神情戚戚。

楚老夫人摇摇头：“谁说不是呢，渊儿盼星星盼月亮直到不惑之年才盼到这个女儿，疼得像眼珠子似的，再说那孩子长得跟她那死去的祖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老身见着也是欢喜，又是最小的，哥哥姐姐表兄们都宠着她，全家都把她惯坏喽！”

吴氏道：“母亲，潇潇这孩子也是可怜，要不是大嫂身体不允许，也不会去年才把潇潇接回京城，这些年也苦了潇潇。”

楚潇潇五岁的时候楚渊刚好外派到梁氏的娘家所在地南京，两年后楚渊调回京城，恰巧梁氏生了一场怪病，无力照顾女儿，万般不舍之下只能把楚潇潇留在南京，交于外祖父母代为照顾。

回到京城，梁氏的病情虽有好转但也不能痊愈，加上生楚潇潇的时候已是高龄，身体已有亏空，无奈之下把楚潇潇寄养在梁家。

梁家是南京当地数一数二的富商，但梁家却人口简单，除了已经出嫁了的梁氏姐妹，就剩弟弟一家，对楚潇潇也是真心疼爱，吃穿用度只会比梁家的姑娘多不会少。

听到这个，楚老夫人缄默了片刻才道：“南京虽富庶，但终究不比京城。”

听到此，吴氏的嘴巴却忍不住微微上翘。她爹是从三品的太仆寺卿，大哥也在朝中做事，嫁给了当时已经是五品官的六部郎中楚文，在身世上已经压了她大嫂梁氏一头。

吴氏正沉浸在以往的得意中，无意间与对面依旧还是六部郎中的楚文眼神接触，顿时由得意变得恼火，十多年了，她大哥官运亨通，她大嫂身价也水涨船高，而他夫君依旧坐在五品的官位上稳如泰山。

楚文被自己媳妇剜了一眼，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谁说不是，京城毕竟是京城，京城养出的孩子贵气。”吴氏想到梁氏如今贵为首辅夫人，语气都不自知地酸了三分，只能从地域上找补回来，又见长公主如今还坐在这，话不能太过，又语言缓和道：“如今潇潇也回来了，有长公主和母亲看顾着，自是不会差了去。”

吴氏说着余光瞥了自己女儿一眼，楚淼淼比楚潇潇还大一岁，今年十六，她站在不起眼的地方，吴氏却注意到她的眼神却流连在长公主身上那件西域进贡的华服上。

吴氏看到女儿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既羞恼女儿没出息，又怨恨自己不能像梁氏那样能给楚潇潇用最好的胭脂最贵的布料，最终幽怨的眼神又落在楚文身上。

楚老夫人道：“如今渊儿携梁氏出使齐国，一时半会回不来。这事情关乎安定王，是否等渊儿回来再从长计议？潇潇素来愿意与长公主亲近，不知长公主对潇潇的事怎么看？”

自从楚潇潇从南京被接回京城，梁氏虽为她的生母，但也隔了十年，楚潇潇和她十分生份。她有心与女儿拉进距离，但收效甚微，楚潇潇反而是和长公主这个和她差了二十岁的大嫂十分投缘。

长公主也十分宠溺楚潇潇，外人不知还以为这才是一对真母女。

长公主道：“京城到齐国路途遥远，公爹此番一来一回还要耽搁许多时日。这事不如老夫人做主吧。”

“这事……”楚老夫人有些为难，虽然她在楚家位份最高，但毕竟这个事情还涉及皇子。

长公主看了一眼身后的方嬷嬷。

方嬷嬷是长公主身边信任的人，长公主担心楚潇潇初来乍到京城不习惯，便把方嬷嬷拨给她，照顾楚潇潇的饮食起居。

方嬷嬷确实也照顾得十分细致，方嬷嬷走出半步，道：“楚二小姐昨日把长公主当成了大夫人，昨夜还吃一道明炉烤鸭，两道火炙羊肉，三碗鱼翅鲍鱼羹汤，四碗大米饭，还破天荒不让奴婢伺候洗澡，今早洒扫的婢女不小心把楚二小姐那西域进贡的花给打翻了，楚二小姐非但没生气，反而向那婢女道歉。”

众人有些听懵了，去年楚潇潇来京城的时候脸还肉肉的，自从在宴会上听到别人说她像个土包子，便下定决心要减肥，不但每顿吃得极少，重点是再也不碰一点肉了。而且她为了像京城的其他贵女一样皮肤白皙，每次沐浴都要五六个人伺候搓洗擦香膏。

再说那盆西域进贡的话，全京城就只有五盆，楚淼淼想进去看一眼楚潇潇都不给，换做平常，她非把那洒扫的婢女打个半死不可。道歉是个什么玩意，这可是从来没有在楚潇潇身上出现过的东西。

方嬷嬷说罢，长公主也长叹一口气：“今天潇潇还吃了橘子，潇潇以前可是最讨厌吃橘子的。”

说道橘子，大家突然都缄默了。

那年的宫中宴会，五岁的楚潇潇就是因为吃了别人一个橘子，回到家上吐下泻，太医来了才发现是中毒了，要不是她太小受不住酸，没吃多少，不然早就死掉了。从此之后，她再见到橘子就会条件反射地作呕，更不可能去吃。

片刻，长公主开口道：“看来这次的事情潇潇是上心了，晋儿这孩子也是本宫瞧着长大的，品性样貌自不必说，京城中哪家的贵女不喜欢！本宫看这两个孩子也是登对。”

吴氏有些惊讶，毕竟楚渊在家的时候是明显不赞同这个婚事的，而长公主这是投了赞成票！

楚老夫人也觉得有些意外。虽然她贵为楚家老夫人，但已经不怎么管事了，如今在此主持，不过也是走个形式罢了。

要是楚淼淼的婚事，她还能拍个板，但这可是楚潇潇，她那内阁首辅的儿子都不赞成的婚事，她一介老妇人怎敢反对。

长公主看出楚老夫人的顾虑，又道：“当然，孙媳妇也是心疼自家妹妹，要是祖母不同意，孙媳妇也不敢和皇上多言的。”

楚老夫人也不敢反对长公主，只道：“长公主有心了。”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长公主借口乏了便离去。

-

楚潇潇在自己的院子又过了几天大吃大喝的日子，中间楚老夫人过来探望一次，倒是吴氏隔日便带着楚淼淼过来嘘寒问暖一次。

从前楚潇潇不喜楚淼淼，不爱与她玩，所以楚淼淼往日也不能进楚潇潇的房间。现在楚淼淼每次来潇湘院，看到楚潇潇的吃穿用度大到装衣服的雕花黄花梨木大衣橱，小到一盒散发异香的胭脂，都看得目不转睛。

每次回去都半天不和吴氏说话，倒是楚潇潇大方，竟送了不少东西给她。

楚潇潇看着自己日益变得红润的手掌，以及那快愈合的伤口，这些天也没人再提安定王，想必长公主和大家都说清楚了吧。

如此，她不嫁给萧晋，楚家便不会卷入皇家的争斗，陆紫玉依然还是和萧晋有婚约，便不会嫁给宁王萧炎，就算萧炎日后起势，她楚家也不会是萧炎的眼中钉肉中刺。

~

沉默了好几天的存善堂。

“姨母，大房的事您考虑得如何了？”吴氏一边给楚老夫人捏背，一边俯下身子在楚老夫人耳边问道。

吴氏是楚老夫人姐姐的女儿。

楚老夫人正被按得昏昏欲睡，听闻睁开双眼，带了几丝不快，虽然吴氏是她的侄女，但心思一向不少：“你问这个干什么？”

“姨母，我觉得长公主说得有道理，安定王一表人才，如今皇子中尚未成亲的就只有他一个！”吴氏道。

楚老夫道：“宁王也尚未成亲你怎么不说。”

吴氏：“哎呀，这宁王怎能和安定王比，全京城谁不知道皇上七个皇子中最不喜的就是宁王，要不然怎能连宁王病重都要把他送去齐国。”

楚老夫人皱眉：“你呀，管好自己的嘴巴。”

吴氏不以为意：“这不是就姨母和我两个人而已嘛。”

片刻后，楚老夫人道：“可安定王和陆国公那孙女已有婚约……”

吴氏道：“嗐，这陆家就剩陆紫玉和她那个常年卧床的母亲，再说了，陆国公都仙逝三年，要是皇上那么在意这门婚事，怎么迟迟没有动静。”

见姨母没反驳，她又大着胆子道：“大哥税改有功，皇上赏赐肯定少不了，只要到时大哥向皇上求赐婚──”

“混账！”楚老夫人刚刚端起茶盏，听到吴氏这话，气得重重把茶盏搁在桌子上，“你大哥虽然贵为内阁首辅，朝堂里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但是朝堂险恶，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想揪他的错误，以后这种大言不惭的话莫要说了！”

吴氏也不想说的，谁叫她这几日去楚潇潇那里瞎晃悠，看那丫头一改往日相思的样子，还吃嘛嘛香，精神头也一日比一日好。她多次试探，那丫头几乎断了想嫁给安定王的念头。

今早方嬷嬷又来和她诉苦了，说楚二小姐像变了个人似的，就怕她如今绝口不提和安定王的亲事，其实是在压抑自己，害怕她再次冲动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呢。

方嬷嬷是长公主的人，做事向来稳重，突然跟她说这么多，定是长公主交代的。

见自己姨母发那么大的火，吴氏低下头，她心里也窝火极了，这大房的人紧着楚潇潇就算了，姨母对楚潇潇无论明面上还是私底下都比对楚淼淼好，她这就气不过了。

而她的淼淼，小小五品官的女儿，人称楚大小姐，不过还是看在大房的面子上。她姨母老了已经不管事，梁氏又病着，靠她一个五品官家的身份，要么就是选些寒门进士，要么就是品行纨绔的贵家弟子，她楚潇潇就算和安定王不成，满京城的世家高门还能随她挑。

而如今，长公主主动向她递来橄榄枝，她必须牢牢抓住，日后只要长公主出面帮淼淼说媒，可比依仗楚家好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