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乌色的苍穹星罗棋布,皎月隐在乌云之中,一时之间难以抽身。
自陇州至长安的官道上,一批快马疾驰,马上的男子剑眉星目,身高腿长,正紧紧抓着缰绳目视前方。
因为长久的奔波,他的双目渗出一些血丝,然而他仿佛不知疲倦一般,死死盯着长安的方向。
为什么?
荀颜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前几日,他回了趟陇州,想趁表妹前往关外前,再去送一送她。
他买了支顶好的红珠翠步摇,想亲手交到她的手中,告诉她,待他升官进爵,从西州那等苦寒之地回来,一定娶她。
让她再等一等他,再等一等。
可他见到了宁伯父和宁伯母之后,却没再见到他的表妹。
他们告诉他,她入宫去了。
入宫去了......
他当时都顾不上宁伯父冷冷盯着他的目光,只觉得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
红珠翠的簪子被荀颜青紧紧握在手中,刺破他的掌心,出了血,跟着染在缰绳上,他却什么也感觉不到,脑中反复回荡着那日,他与表妹见的最后一面。
他记得那日表妹穿着一件石榴红的马面裙,面上分明一直在笑着,语调又轻又柔地和他说话。
“表哥,我想问问......婚约的事,你究竟是如何......”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荀颜青打断了,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她,只记得说完之后,表妹面上也并无异色,只是笑着起身,对他说:“我知道了。”
荀颜青一直以为,那日他们谈得很顺利,表妹还会和以前一样,在家乖乖地等着他。
等着他功成名就,等他去娶她。
他这辈子,从未想过不娶她。
可她怎么突然就入宫了呢?荀颜青想不明白,他越想越觉得那日在宫门口的甬道中,他瞥见的那一抹棠色必然就是表妹无疑。
他错过了最后挽留她的机会。
身下的骏马疾驰飞奔,荀颜青自己也不知道,他这般火急火燎地赶往长安去,究竟是想干什么?
他只知道,要快些往长安去,她在长安。
·
“阿娘。”
晚春之际,关外也未有半分开花的迹象,这里人迹罕至,风一吹便是黄沙裹挟,远远瞧见一辆单薄的马车行在路上,赶车的车夫身穿布衣,却是身形英挺,气度不凡。
他将帽檐往下拉了拉遮挡风沙,对身后车内的双亲说着话。
“您说,阿姐她有没有收到咱们的信?”
这几日,宁夫人郁郁寡欢,怀里一直抱着宁棠小时候穿过的心衣不肯撒手。
宁中时替夫人回答了这个问题。
“算时间,应是早就到了。”
宁夫人叹道:“也不知她在宫里好不好,有没有受什么委屈,我一想着以后兴许再也见不着棠儿,心里就一阵阵地发苦。小时候,我为何执意与荀家小子定亲,不就是为的跟个知根知底的在一起,她以后无论什么时候想回家,都能回来看看吗?”
宁夫人已然不止一次,极度后悔起为何给宁棠定了这样一门亲事来。
这些年里,上赶着到宁府求亲的好人家并不在少数,家中条件俱是优渥的,哪怕今朝宁家遭难,夫家人不肯帮衬,可宁棠好歹能过着安生日子,相夫教子......
宁溪陌声听着母亲的哭腔,乌黑的双目中闪过一丝厉色。
这一切,俱是荀颜青一手造成的,都是因为荀颜青!
而他当时正在临州,等回来时,阿姐已经动身走了。
他从小到大都活在阿姐的庇护之下,唯一一次轮到他来庇护阿姐,却再也等不到了。
“驾!”宁溪低吼一声,催促着马车的行进。
他想,等回老家安顿好双亲,他一定要争气,搏个天下最大的功名回来,让阿姐在宫中也能依靠着家里。
·
家人的相思相隔千里,似乎也感染了宁棠半分。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宁溪受了别人欺负,她拽着欺负阿弟那人的衣领,险些用串糖葫芦的竹签戳瞎他的眼睛,吓得那人大哭不止,跪地求饶。
软薄的丝帕浸了水,仿若无物,闻人辞双目被缚,不知碰着什么地方,听得她一声轻笑。
银铃一般。
“娘娘在想什么?”他的动作很轻,这声笑意绝不是因他而起。
“想起一些小时候做过的恶事。”宁棠一把握住闻人辞的腕子,她的手并不能握得完全,只是简单地止住了闻人辞的动作。
“清相觉得自己擦干净了么?”她尾调慵懒绵长,仿佛在问一个下人。
闻人辞并没有恼,他淡声答:“娘娘身上并没有海棠。”
宁棠又笑了起来,她喜欢跟这位清相说话,不管现在两个人之间究竟隔着几层,但现在在宫里,闻人辞是她最信任的人。
就凭红缨几次三番,救下她的命。
宁棠暂且放下了心里的几分算计,玉藕细臂勾上闻人辞后颈,娇憨的声音道:“累了,咱们去床上歇着罢。”
这是一份诱人的邀请。
她想让他留下来。
闻人辞一手探入水中,揽起她的膝弯,轻而易举将她抱了起来。
她很轻。
他第一次抱她的时候,也是这般轻。
宁棠坠在闻人辞身上,悠闲地晃着白皙漂亮的小腿。
蒙在闻人辞眼上的黑布并未被摘下,他走得有些小心翼翼。
宁棠问:“清相认得路吗?”
她故意贴在他耳际轻声地说,要他努力从水声中分辨出她的话来。
“请娘娘指教。”闻人辞道。
他垂首看了过来,即便是蒙着双目,宁棠却似乎能感觉到他注视着她的目光。
她的双颊不由生出几分发烫,人也变得不自在起来,似乎想快速找些话来说。
“清相今夜的手艺真好。”她脱口而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耳边却闻得一丝轻而散漫的笑声。
尚来不及抬头,她听见他说:“如此,春蒐之事,只好如娘娘所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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