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记忆力这么好。

为了尽可能清楚的给风吾讲解另一个世界，唐宋连初高中历史课的内容都记起来了七七八八，从禅让制讲到分封制，从大禹治水讲到修建都江堰，兴起的时候还顺便背了几句诗。

风吾就像一块吸不够水的海绵，黏在唐宋的身边一刻不停的发问，似乎想要亲自在历史长河中游上几圈才好。

“……学校和考试制度就是从那个时候流传下来的。”

“要通过考试来选拔人才的话，那是有很多很多人吧？”

唐宋点头。

“大概是多少呢？”

“现在的话，世界的总人口大概在74亿左右。”

“74亿？”

“差不多就像我们晚上看到的星星那么多，节假日的时候街上的人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密集。”

风吾一双眼睛瞪得滴流圆：“都是跟你我一样的？”

唐宋再次点头。

竟然有这么多的……人。

不知道和这么多同类生活在一起是什么感觉呢？

想要接触，想要了解，想要生活在他们中间……

就像一只迷路的鸟飞回族群。

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墙上的正字画了一个又一个，唐宋的故事越讲越细致，这个世界，这位名为风吾的青年，他也了解的越来越清楚。

不只是因为他的出现，还是那一个风吾的出现，还是自己给的这个名字，这位时间停滞的少年从某天开始迅速成长起来，短短十几天身高就赶上了唐宋，面容也完全张开，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

唐宋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当自己彻底了解这里的一切时，风吾便会成长到与自己相当的年龄。

但这个空间不会同时放他们两个出去的，能够带着当年风吾血脉出去的人，只有一个。

换过来想想，自己在了解风吾的同时，对方不也是每天都更了解他吗？

他的喜好，他的家庭，他的朋友......

如果对方也知道二者只能存一这个残酷的规则，他会怎么选择呢？

一个多月过去，唐宋终于讲到了自己升入研究生，遇到陶冶，遇到蜚炎，发现龙骨的故事。

马上他就要向风吾解释这个名字的由来，还有这个空间的出入原则。

同时，白天黑夜的相处中，两个人的个性越来越相像。

但风吾比唐宋更活泼，对事情更有热情，像是结合了少许陶冶个性的唐宋。

“明天会有流星雨。”

“嗯？”唐宋扫干净两人住的山洞，抬头看向蓝缎似的天空，“这里能看到吗？”

“我们可以到山顶。”风吾建议，“能看的更清楚。”

流星雨，意味着什么呢？

“我不能操控那些星星。”风吾将视线从天空转到唐宋身上，“你来之前，这里也下过两个流星雨，我很喜欢，可是我既找不到那些星星，也不能让它们回到天空再落一次。”

也就是说！

“以前我一直奇怪这是为什么，但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风吾微笑道，“因为那些星星根本就没有真正出现在这个世界吧。它们，是属于别的世界的，只不过从这里能够看到而已。”

“这样想想，唐宋，你就是唯一一个落在我这个世界的流星呢。”

“之前把我比作食物，现在又要比作流星吗？”

“没办法，我所见过的，所知道的，就只有这里。”

唐宋想到什么，张了张嘴，但没能立刻说出来。

顿了片刻，他鼓起勇气，再次开口：“如果能离开这里的话，或许就能找到消失的星星了。”

身边的风吾身体僵住。

“既然能够让食物消失的话，你也一定能离开的。”

“可是我还不够了解外面的世界，你说的亲人和朋友，我也都没有……”

“我会帮你的。你可以把我的父母当做自己的父母，我的朋友我也都会介绍给你，让他们喜欢你。”

“可是……”

“如果到外面的话，就不用再吃单调的烤鸡和烤鱼，你可以去吃披萨、薯条，或者火锅、米线……”

“可是……”

“身份的话我可以找学校的老师帮你解决，何图老师人很好，我想他一定能帮到你的。”

风吾嘴唇紧抿，方才说起流星时那种轻松愉快的表情完全不见，紧张的甚至有些异常。

半晌，他艰难的摇了摇头：“不，唐宋，我——我不离开。”

“为什么？”

风吾垂下眼睫，不语。

而唐宋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要带风吾离开，如果两者必须有一个留下的话，那么，他会让风吾离开。

对方是比他更适合承担使命的人。

强大的力量，纯净的心灵。

次日晚上，天空果然出现了流星雨。

两人并肩坐在山顶，很默契的谁都没有多说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唐宋向风吾提出想要自己在山中转转，避开对方用这个世界能找到的材料布下帮助风吾逃离束缚的法阵。

故事终有讲完时。

“那位方诺，直到你来到这里之前也没出现吗？”

唐宋点头。

“你觉得他会去了哪里？”

唐宋思索片刻，道：“我有种直觉——我觉得，他应该在归墟后面。”

“就是那个混乱的深渊中吗？”

“嗯。”

风吾垂眸，拨弄着山洞中的火苗，不知在想什么。

“那位和我同名的神明，曾经是看守归墟的？”

“可以这么说……”

“如果是的话，我想，也许我可以把方诺带回来。”

“！”唐宋愣了一秒才道，“可是之前我们尝试把家里的东西转移过来不是失败了吗？”

两人当然想过反过来使用风吾的力量，看能不能把唐宋家里的东西“拿”到这个世界。

结果失败了。

“跟上一次不一样，那位方诺所在的地方，应该和这里差不多吧。”风吾放下树枝任其燃烧，“如果说直觉的话，我的感觉就是我应该把他带到这个世界。”

应该吗？

那就只能同意了。

“不行的话，不要勉强。”唐宋叮嘱道，“归墟背后很危险。”

风吾笑笑，习惯性的拉住唐宋的手，闭上眼。

浑身立刻被酥麻的微电流感包围，唐宋放松身体，和风吾一样闭上眼，靠在墙壁上。

但他没有忘记一件事——

让风吾离开的阵法已经完成了。

只需要风吾使用空间传送的力量时由他用足够的血来开阵就可以。

这个空间最后会向被黑洞吞噬一样向内坍塌掉吧。

没关系，风吾会替代他活下去，两人的气息已经足够接近，连父母都无法分辨的那种。

血液自手腕上剖开的三角伤口中迅速流出。

有点冷，止不住的想颤抖。

黑暗中，他听到了来自熔岩深渊的声音。

那是生灵们曾经的不甘与悔恨。

“唐宋！”

擦肩而过的人带着令人心安的热度，一定是方诺。

风吾成功了，他将带着方诺一起返回真实的世界。

最后一点生机耗尽之前，唐宋闻到了花香。

睁开眼，他发现自己正站在陶家神木之下。

许久不曾开花的神木为他绽放了一树繁樱。

“他在你身后。”白樱的声音在耳边道，“他在看着你。”

“但他已经不记得我了。”唐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现在的我对于他只有寻找龙骨和唤醒龙力的价值。”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这样就够了。”

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感觉。

“等彻底解决归墟，秩序调整完毕，正好大家毕业。”

“毕业之后，你想做什么？”

唐宋笑笑，轻轻叹了口气：“我想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也许，会读个生物类的博士吧。”

白樱沉默了，似乎是有些不满意他的决定。

但是最开始他就是被卷进来的，只不过是被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而已。

“那么，我会为你们解除羁绊。”白樱的声音坚定决绝，“如果你想做自己，不想再与陶家、陶冶有什么牵扯，我可以为你解除另一个世界的你们为你和陶冶带来的羁绊。”

没有羁绊，就不会有痛苦了吧？

不必再纠结对方为何如此轻易的忘掉自己，为何无法像第一次与自己见面时那样友善，为何总是把自己的忍耐和退让视为有所图。

他什么都不想要。

嘴上这样说，心却痛的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解除吧。”他尝到了满口的血腥味，咬着牙维护自己最后一丝自尊。“从此以后，我只是千万唐宋中的一个。”

深渊中的唐宋被白樱的保护术法弹出了身躯，飘飘忽忽的看到了身后长廊中陶冶的脸，心猛地一沉——

那个表情他简直再熟悉不过，因为陶冶每次对他说不能离开他，想要保护他陪伴他时，都会是这个表情。

好在，这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了。

随着他被坍塌的空间压成齑粉，陶冶到底记不记得自己，到底会不会再待他如之前那样真心，都已经不重要。

他只希望重生的风吾能够好好代替自己活下去，能够在新的世界重新展翅，翱翔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