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年轻妖怪就是能折腾,还专门开设造梦这种业务来赚钱。”
一只路过的红脸妖怪上下打量着伪装成妖怪混入市集的实花,忍不住挠了挠自己一头乱糟糟的蓝发。
只见实花将不知从哪里偷来的几根浅黄色的羽毛插在自己两侧麻花辫的发根上,再在脸颊两侧每边各粘了三根短须,俨然是一只刚修炼成人形的彩狸,还是那种长得比较潦草的类型。
“这到底是猫?……还是狐狸?”又一只路过的妖怪摸着下巴,猜测道,“看这毛发又有点像……雉精?算了,应该是个四不像。”
实花才不愿再回想起自己跟山下几只每天清早闹腾得要命的雉鸡大战八百回合狠狠拔了它们的羽毛做成了一对妖兽的耳朵。
“咳咳,”实花清了清嗓子,摇了摇手里拿着的一张写着几个歪歪扭扭大字的招幌,对着路过的妖怪们喊道,“妖怪造梦小铺开业啦,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本店店长专治妖怪失梦症,开业店庆购买一次梦境仅需一贯铜钱!”
……
实花的声音淹没在了熙熙攘攘的妖怪集市,闹哄哄的妖怪们你推我赶,红艳艳的灯笼照彻满目琳琅的摊贩,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头,像是一副自月宫而下缓缓铺开的画卷。
【怎么可能?能治失眠的方法只有怀梦草一种。】
【不是听说对面山脚下也有人类开了什么造梦小铺嘛,怎么这边妖怪也开了?这算正当竞争嘛?】
【反正也没听别的妖怪说这家有效,不知道是不是来骗钱的。】
往来的妖怪时不时用余光扫过打扮怪异的实花,但却没有一只妖怪主动前来问话。实花的心弦夹杂在妖怪们嘴角边的议论纷纷之间,直至自己在攒动的妖群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缺心眼,你怎么来啦?!”
眼前的虚月依旧穿着朴素的衣裳,梳着双环发,鬓边垂下两条浅蓝的发??在她听到呼唤的那一刹那沿着转身的方向轻轻飘起。
虚月半睁着那双冰冷冷的眸子,漫不经心地望着打扮成彩狸妖的实花。
这家伙居然毫不掩饰自己人类的身份,果然是个缺心眼的!
实花诧异地咂了咂嘴。
“缺心眼,你的伤还没……”
“离我远点,别装作一副跟我特别熟的样子,更何况你现在的这幅模样。”
虚月站在路的彼岸,右手臂上还缠绕着固定伤口的布条。
“哼,我只是在为本月的目标营业额努力而已,才没有和你套近乎的意思,”实花一板一眼地学着虚月说话的语气,双手抱在胸前故意压低嗓子说道,“最后还不是你自己不请自来。”
“我今晚只是凑巧路过这里,遇见你真是算我倒霉。”
虚月扭头便走。
还没等实花开口说话,原本热热闹闹的妖怪集市被一个粗鲁的声音打断——
“滚开!就凭你这种下等妖怪也配偷吃我家卖的腌肉!?”
一只身长约莫八尺、长着一张俊俏的人脸妖怪拎着一只骨瘦如柴的白猫,猫妖在它的手中拼命挣扎着,它狠狠踹向猫妖,像踢蹴鞠一样轻轻松松将猫妖踹到道路的中央。
【处理这种下等妖怪,简直是脏了我的手,还不如直接打死它,省的浪费我的力气。】
在意识到这只哆哆嗦嗦的猫妖即将会遭遇怎样的劫难的瞬间,实花挡在了猫妖的面前:
“给我住手!”
人脸妖怪捡起地上的扁担,拿在手里敲了几下,丝毫不把拦在路中央的实花放在眼里。
“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拦我,像你们这种没用的下等妖怪,就应该乖乖被我们打死!免得跟我们一起争夺怀梦草。”
令实花没想到的是,这只一副道貌岸然模样的人脸妖怪居然真的敢对自己下手,电光石火之间,实花紧紧搂住怀里的猫妖——
“你是傻吗?难道不知道要躲开?就乖乖傻站着然后让扁担打到你?”
“缺心眼,你……”
听到虚月的数落,实花睁开眼睛,望着人脸妖怪手中的扁担结结实实落在了她还未痊愈的右手臂上,一丝绯色自布条之下缓缓渗出,她眉头皱紧,深邃如渊的眼睛里多了些许愤懑,扭头的刹那,发丝像刀刃一样剐过。
“你真是让我感到恶心,妖怪,”一字一句都顺着虚月按捺不住的胸口中涌出,“记住我的样貌,让你从今往后都为之发抖。”
一股浓烈的黑雾包裹住人脸妖怪的全身,它瞪大眼睛,双手捂着脖子,仿佛在黑雾中看到惊恐异常的画面。在妖怪还未发觉之时,虚月头上隐藏的发簪便已经刺入了它裸露的脖颈。
“这、这是梦魇之术!……”人脸妖怪丢下手中的扁担,惊愕地望向虚月,“莫、莫非你就是传闻中的造梦师?”
“我的梦,不会为你这种妖怪造就,给我滚吧,离我们远点。”
虚月撇着眉头,不耐烦地回应道。
一阵突如其来的铃声吹散了虚月未落的话音,原本旁观的妖怪纷纷退散,让出一条空旷的道路。
引路幡随着清明的铃声摇曳在被灯笼染红的道路中央,一群穿着华服的妖怪手捧贴金扇,紧随其后的是一座装饰华美的万工花轿,大张旗鼓、吵吵闹闹地趟过这幅妖怪夜游行画卷。
实花怀中的白猫顺势窜入这条游行队伍中,她一把抓住虚月的手腕,将她拉到道路的一旁。
开路的灯笼映入实花的眼帘,她低着脑袋,生怕被这群突如其来的妖怪识破。
一只染着蔻丹的手像梅枝一般开在随风舞动的珠帘过后,清扬婉转的嗓音自万工花轿中飘散在这纷乱的妖怪集市之间。
“路那边的两位人……两位妖怪,趁着好景佳月,可否与我共饮一杯,畅聊闲话?”
*
“这这这……还是上一杯米酒吧,”望着一只橘色的猫妖为自己殷勤地斟了满满一盏色若绛紫的酒水,实花立刻摆摆手推辞道,“太抱歉了……”
“好,那就为这位小姐换上米酒吧,”名为今画的猫妖招呼着旁边几只尚未化身人形的猫妖,“那虚月小姐呢?”
“缺心眼,你真的能喝……”
“无妨。”
虚月坐在实花的对面,鄙夷的眼神像一颗钉子一样狠狠地把她钉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这是用名为酒魔的妖虫所酿制的妖酒,普通的人类光是闻到此酒便已是醉眼朦胧,虚月小姐敢以人类身份挑战此类妖酒,想必不是普通的人类。”
月亮沉浸在这杯色泽暗红的酒中,今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想必虚月小姐已经知晓了我的来意,近些年来,不光是人类,妖怪们也苦祸患久矣,但仍是久治难安,对吧,造梦师大人?”
“有什么话还请直说无妨。”
虚月抿了一口妖酒,睫毛宛如蝶翼般悬停在深邃的眼球之上,她微微皱了皱眉,但放下了酒杯,什么话都没有说。
“真的是,到底在正经什么,和我说话的时候语气可不是这样……”
实花小声地嘀咕着。
“既然虚月小姐这样说了,那我也不卖什么关子了,”今画轻柔地抚摸着怀中方才逃窜到游行队伍里的白猫,“自古以来,妖怪便因种种与人类彼此心存芥蒂,人类经营的妖怪造梦铺不受妖怪们赏识也是情有可原,究其本质,还是因为妖怪对人类抱有着深深的不信任。”
今画又喝了一点酒,继续说道:“但若是有妖怪愿意为你们在妖怪之间牵线搭桥,别说区区赚足五十两银子,即便是五十两金、一百两金也不在话下。”
“您的意思是?”
“我目睹了妖怪们因失梦症而暴虐无道的悲惨遭遇,梦境看似虚无缥缈,但无论对人类还是妖怪而言,都是一件必不可少的东西,做梦,是活着的一种证明。”
月辉淹没在流淌的云中,一束纤弱的光穿过山顶的对影亭,斜斜地泻在今画的半边脸颊上。
“我是这座山的山之主,倘若虚月小姐和实花小姐愿意与我合作,我十分乐意为妖怪造梦小铺提供更多的造梦委托,毕竟,在这座山里,我的话语还是有些分量。”
“真的吗?太好啦,真的是太感谢啦!”
实花恨不得从椅子上直接跳下来。
“不过,我只有一个请求,”今画怀中的白猫一举跃到桌前,冲着实花抖动着毛茸茸的尾巴,“我希望你们能够帮我解决这些猫妖们的睡眠难题。”
*
“喂,缺心眼,那位山主随随便便出手就是如此大方,”实花摇着今画赠予的灯笼,走在归去的山涧小路上,据说灯笼上贴满的符咒可以驱逐夜行的妖怪,“可是你看上去怎么一点也不高兴啊?”
“我对经营无聊的店铺没有任何兴趣。”
虚月淡淡地回应道。
“我一想到从明天开始就要和山主收养的许多猫妖一起相处,就激动得睡不着觉!”
“还有几个时辰天就亮了。”
虚月抬起头,密密麻麻的树叶织就了一张捕获天空的纱网,稀稀拉拉的几颗星星从洞里露出一点光亮。
“唔——”
一声压低的隐忍从虚月咬紧的嘴角边溢出,她捂着右手臂,微微弯下腰来。
“你真的不要紧吗?”实花搀住虚月,提起灯笼一看,才发觉伤口的鲜血再次涌出,将她右边的袖子染成了一片绯红。
“是方才挨了那只妖怪一下,”虚月感到原本缝合好的伤口再次崩裂,“真该死,我那个时候就应该……”
“你的呼吸,一直都很急促,走在夜路上,我能听到你的喘气声,你是一直都在忍耐吗?”
“……”
“我没办法读到你的心,所以我只能不停去猜测,你刚才那样喘气,原来是一直在忍耐痛苦。”实花低下头,从衣襟里掏出一盒巴掌大的药盒。
“你还会随身携带那种东西啊。”
“是我听老板说,你的伤还没愈合,所以我就随手携带了一盒涂抹伤口的药。”
“算了,我发现,你偶尔也有没那么蠢的时候。”
虚月卷起袖子,一道缝合后又再次撕裂的伤口赫然显现在微弱的火光下,鲜血顺着手臂一直流淌到手腕,干涸成一道暗红的血迹。
实花不知道是不是虚月这个家伙逞强喝了不少妖酒的缘故,伤口旁边的皮肤呈现出淡淡的肉粉色,指尖轻轻碰上去,还有温热的触觉。
实花看清楚虚月的伤口后,温声提醒道:“会很痛哦,因为是缝好了又破了。”
“随便吧,我无所谓。”
“可是你从刚才就一直在忍耐了,”实花将自己包裹药盒的手帕递给虚月,“你可以咬住我的帕子,这样就会稍微好一点。”
“拿走,不要。”
还没等虚月推开实花的手,她便将折起的帕子塞在虚月逞强的嘴边:“缺心眼,等会儿呢,你要是痛得受不了嚷出一群红了眼的妖怪出来,咱俩今晚都得没命我告诉你,给我咬住不许松开。”
虚月露出一副极不情愿的表情,她叼住实花硬塞过来的手帕,露出唇边几粒皓齿。
实花坐在树边,将虚月递过来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腿上,用指腹温润着药膏,轻轻点在伤口上。
“呜——”
手指在触碰到伤口的瞬间,虚月几乎是要咬破实花的手帕,细密的汗水微微浸湿衣衫。
“缺心眼,你是很喜欢把任何事情都放在心里边吗?”实花没有停止抹药的动作,“你会感到忍耐能让自己好受一些?”
虚月因为手臂剧烈的痛楚,勉强给实花递了一个鄙视的眼神。
“好吧,忘记你是在咬着我的手帕了。”
实花突然觉得虚月很多时候都在嫌弃自己的呆傻是有她的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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